汉时有位叫董永的大孝子,家中贫苦,无法埋葬自己的父亲,不得已只好卖身葬父。他的至诚之心感动了当时心情正好的玉帝,于是玉帝命织女下凡帮他还债。
如果在天庭众多女仙中选取一个最能赚钱的,那一定是织女。要知道,历史上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布匹、锦帛可以径直当做货币使用。所以身为天庭第一织布高手的织女,简直就是印钞机的化身。
果然,她下凡之后,只不过略施手段,就织出了价值一万钱的布匹,顺利帮董永还清了债务。全程花费的时间不过是区区十天,这还是她怕过于惊世骇俗,用自己最慢的速度织布的结果。
有没有注意到,整个事件中有一点细节上的不对?
是的,玉帝的御旨中只为织女设定了目标,即“帮助孝子董永还债”,并未规定织女具体执行时该采用何种方式,可织女下凡后却与董永成了亲。也不知是织女图夫债妻还这个便利劲,才与董永成的亲,还是在天庭长期从事纺织工作无聊透顶,难得出回差,就借机调戏了人间的小鲜肉一把。
约莫是因为在这整个故事里,织女实在是来得太过干脆,去得毫无留恋,才在后世的流传里渐渐被七仙女所顶替。
温娇思绪浮想联翩的同时,天女们正在面面相觑。这群春兰秋菊各有所长的美人聚在一起,便如百花齐放一般的赏心悦目,只是此刻无不愁眉紧锁,没有发出解脱的欢呼,反而陷入了犹疑的沉默。
半晌,一位肤如青云的天女大着胆子说:“可我从生下来就在仞利天,我不想去异国他乡。”
背井离乡,去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对任何人而言,都会是个艰难的决定。
温娇点头道:“若是各位娘子另有出路,也可自行离去。”
天女们的兴致终于欢悦了许多。她们有的在仞利天、人间有自己的情郎,被困宫苑之中常年不得团聚,难得有机会离开,便想去与情人比翼双飞。有的是被迫采选入宫,多年来实在思念家人,便想借此良机与亲人团聚。
她们低声商议着,许久之后都拿定了主意,却是有三千天女愿意跟着温娇,剩下的近八千人想要留下。
还是那名大胆一些的天女说:“我们除了唱歌、跳舞、弹奏乐器外,什么都不会。离开了因陀罗陛下的庇护,我们该怎么活下去?”
温娇道:“歌、舞、乐,不就是你们傍身的本事?寻常乐师尚且能够糊口,何况你们可是天竺之地第一流的大师?而且,你们在善见城的历年积蓄尽可带走,我还会让因陀罗额外给你们每人发放一笔遣散金。”
因陀罗作为天人众的帝王,坐拥无尽财富。给几千个天女发放遣散费算什么,只要温娇和悟空不再捣乱,他把王位让一半出来都不会眨一眨眼睛。
那名天女大大的松了口气,又想到了一事,红着脸说:“可我们到底是从宫中放出来的,会不会受欺负……”
她不好意思说的是,因陀罗是在温娇的威逼之下做的决定,温娇不可能永远待在善见城。她走之后,万一众神报复起来……她们这群小卒子几乎是被他们伸伸指头就能碾死一大群的存在。
好细密的心思。
温娇赞赏的望望她:“近日若有人敢阻拦你们,便是与我为敌。他日若有人行寻衅、欺压之事,你们尽可呼我之名,我自会与你等主持公道。”
天女们顿时齐声欢呼。温娇含笑,等了半晌,才等到她们的欢声略低。她终于问出了适才就疑惑的问题:“哪个是美那迦?”
众天女纷纷怔然,彼此确认着,良久之后才有人说:“我们出来时,美那迦正在梳妆,说她稍后就到。奇怪,怎么找不到她?”
“我们出来时还打趣她,她牵挂了女儿那么多年,可算能够团圆,去做尊贵的王太后去了。”
“那时沙恭达罗被豆扇陀驱逐,要不是女仙及时出手,美那迦就要偷偷下凡去救女儿啦。”
“唉,要不是怕女儿跟着自己也只能做天女,又拿准了众友仙人不会真的扔了女儿不管,美那迦当年哪里舍得把沙恭达罗遗弃在树林里……”
温娇一凛神,隐有不祥预感:“她住在何处?快引路!”
美那迦的住所位于花海精舍中央的位置,屋外是清丽明媚的蓝花楹,院中有羽毛鲜丽的白孔雀悠然地踱步。屋檐下悬挂着一排金铃,蕊芯是成色绝好的孔雀石,昭示着主人在天女中一度宠眷优渥的地位。
“美那迦,你还没梳妆打扮完吗?”她的邻居天女率先过去敲着门,“你不知道吧,伏魔天女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带去东方仙宫,以后我们只需要专心乐舞和表演,再也不用拿身子去伺候人了。
“当然,你是要去女儿那里做王太后的。再不打扮完,你都要错过和我们的告别啦。
“美那迦,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走啦。美那迦,美那迦?”
温娇踏前一步,拍开了紧闭的房门。藤萝编织的卧榻上,沉睡着一位女子。白茉莉的花鬘缠在她乌黑的发辫上,凤仙花涂染的艳红指尖交缠,两手放在腹前。她的发髻上垂着明丽的珠链,鼻环、耳环、臂钏上的金镶蓝宝石熠熠生辉,眼睛上瞄着浓丽的紫色与金色,嘴唇饱满而鲜艳。
一切富丽的色彩都堆叠在她的身上,却没有一抹能压住她容颜的绝代之艳。
如果说赤姬王后是绝望之美的极致,太阴星君是清冷之美的极致,那么她就是色相之美的极致。
虽然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美那迦!”邻居天女发出哀恸的哭声,“明明都要和女儿团聚了,你不是一直挂念着她吗?你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不开呀!”
是啊,为什么呢?
温娇始终认为,对艺术之美的欣赏,不应与欲望挂钩。而对欲望的宣泄,也休要打着欣赏艺术的遮羞布。
而天女们究竟算什么存在呢?当她们表演时,看客们不惜把她们赞美为世界的主人。而当她们结束表演时,看客们又将她们视为床笫上的贱奴。
一时贵如玉,一时贱如泥。
那心呢?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眼中,她们是没有心的物件吗?
温娇化出一块洁净如雪如冰的丝帕,轻柔的盖在了美那迦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