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博弈
“我，法门十五代炬子陈剑秋，请与大秦一搏！”
剑秋的呐喊中充满了明王之力，声音凝而不散，箭一样的穿透了整个战场。
正准备领着法门最后的残党杀向秦军的铁锋一愣，停下了脚步。
“第十五代炬子陈剑秋？他什么时候成炬子了？等等，他做了炬子，我做什么？”
法门弟子们也是摸不着头脑：
“什么时候我们有了新炬子了？我咋没听说过？陈剑秋是谁？哦，不是说那人是个贪生怕死的叛徒吗？”
愣神的不止铁锋一个，山下的秦王同样摸不着头脑：
“是谁在说话？怎么法眼会又有新炬子了吗？”
一旁的车候轩倒是知道剑秋这个名字，低声说道：“陛下，此人是姜明阳身边的一个亲卫，据说也是出身法眼会的。做掉姜明阳那次，末将本想抓他顶缸，谁知他法力高强，竟然逃了。”
“原来就是个侍卫啊…”
胜利在握的秦王对剑秋的最后通牒毫不在意。他麾下的两万精兵令他自认是天下最具力量的男人。他沉醉在自己的强大之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从胜券在握的棋手转变为待宰的羔羊。
“我以法眼之名，命令秦王，立刻退兵，否则我将降下法眼之怒！”
秦王冷笑一声：“让一个侍卫做首领，还敢对寡人大呼小叫，说什么法眼之怒？看来上面的死鬼们的确已经发疯了。”
他得意的号令：“别管他，进军！进军！”
“接下来我所说的话也许会颠覆世界。”
剑秋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一点点恢复，这种感觉能令他的发言越发从容：
“在我的记忆之中，镌刻着这个世界上最可耻的真相。如今，我将代表这世上的每一个生灵揭露这些丑陋的事实。我不知道真相会将世界带向何方，但如果你们继续前进，至少我能先把你们拖下地狱。
五十年前，也就是大源帝国历四六六年，大源国与东吴大战。源军势微，被围困荒野。源国为撤回大军，煽动山河城百姓袭击东吴军队，为源军解围。战后源军扬长而去，大源皇帝却将山河城秘密割让东吴。导致吴军报复屠城，山河城全城老少，无一幸免。
四十七年前，秦吴两国大旱，颗粒难收。恰逢吴王寿诞，国库空虚。吴王为过寿辰，谎称粮仓失火，却秘密将赈灾库粮高价卖给大秦。那一年，吴王风光无限，东吴百姓却饿殍遍地，饥民死亡十余万人！
同年，秦国王室为了得到东吴存粮，秘密把历年来死战殉国的秦军将士遗孤六万人，卖给大源国贵族为奴为婢。再把买来的粮食以更高价卖给本国百姓！
就在东吴十万饥民饿死的时候，秦国同样哀嚎遍地。可此时的东吴国王在一掷千金，大秦的王室享受着天灾带来的暴利。而代价却是把奋战致死的将士遗孤送到北方贵族手里任人宰割！”
“此人妖言惑众！不许听，不许听！”
赵赢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歇斯底里的恫吓着士兵。此时的他虽然尚不清楚剑秋所说是否都是实情。但他已经看到了士兵们眼中的怀疑和愤怒。军队生来具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可得知自己牺牲之后的亲人竟是如此遭遇。没有人不去质疑自己牺牲的价值。
秦军的阵型开始躁动起来。
愤怒的秦王向山峰一指：“取此头来！”
话音未落，王帐四周陡然飞出四五个身影，那些都是王室豢养的修行人们。
“好快！”
剑秋看着当先向自己攻来的是一个黑衣老者，身法之快，恍如流星。只见他右掌伸出，忽然化作一只利爪，型如飞禽，锋利如刀。恶狠狠朝剑秋抓来。
“来的好！”
剑秋纵声长啸，体表光华大盛，发出金色真元。只一抬手，他的左臂仿佛是瞬间长大了百倍，一把便将那只锋利的铁爪抓住，内力一震，反而将老者凌空掷出数丈。
剑秋的明王之力霸道异常，寻常人若被压制，根本就无法反抗。可那老者飞出之后，双臂猛然抖动，宛如一只大隼振动双翼。只是稍稍调整了飞行姿态，便轻易摆脱了明王之力的力场。
紧随而来的，则是器主龙唐。先前他们五大高手合力击杀霍青疾，虽然获得惨胜，但花问、王轮两人丧命剑圣之手，而霍青疾濒死前的一招“南天门”，又重伤了第三位高手赵奎，令其法力尽失。弥山和尚心灰意冷，借着护送赵奎回乡的由头，不再参与灭法行动。只剩下了龙唐一人，跟着秦王继续建功立业。
此时龙唐手里操纵着打神鞭与混天绫两大神兵，看似气势汹汹。可实际上要命的杀招，却是早已被他操纵着迂回到剑秋身后的冷艳金刚锯和斩仙飞刀！
锵的一声…
两件神兵从后方阴毒袭来。可就在它们精准的命中剑秋后背的时候，剑秋身上光芒大盛，仿佛是在体表镀上了一层黄金。冷艳金刚锯与斩仙飞刀纵然锋利无比，可却无法对剑秋的血肉之躯造成丝毫伤害 …
这是龙虎金身术！
与此同时，剑秋身上圣光愈发澎湃，似乎是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正在突破肉身的限制，重现人间！
山下的秦军士兵们都看到了：瞬息之间，剑秋的体外忽然幻化出一尊如山般大小、圣火捧绕、三头六臂，挥动慧剑的明王法相。
看着那尊浑身靛青色皮肤，威猛无敌的明王巨像，龙唐惊得肝胆俱裂，猛然想起：“明王之术？你就是斗战明王的传人？”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明王的两只巨掌已经合拢，龙唐只觉得天地之间的光彩似乎在一瞬间消失，然后，就被一掌拍成了肉泥…
剑秋一招击杀了一个龙唐，紧随其后的两个修行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的向后退却，远离了剑秋的攻击范围。
可剑秋还没来得及喘气，只听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啸，高亢激昂，啸声之中似乎藏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回头一看，只见刚才被自己击飞的黑衣老者同样现出法相，乃是一头体量与明王法相相差无几的黑色飞禽，黑羽白喙，形似雨燕。正以极快的速度向剑秋疾扑…
“你是玄鸟商燃！”
铁锋见多识广，立刻就认出了这黑衣老者的身份。此人姓商名燃，一身“玄鸟法身”的绝技非同小可。只是在十数年前便退隐江湖，不再现身，没想到是归顺王室了。
玄鸟法身来势汹汹，剑秋却毫不闪躲。伟岸的明王法相犹如战车般原地转向，六条手臂迎风挥舞，那口无坚不摧的慧剑，犹如闪电一般，迎着玄鸟撞了上去！
嘶的一声。借着玄鸟惊雷般的神速，无坚不摧的慧剑竟然把那看似凶狠的飞禽劈成了两段！两片巨大的残躯跌落山崖，下落中重新变回了商燃的肉身。只是此时的他已经死无全尸。
老者的尸体狠狠砸在山坡上，周围的秦军士兵立刻被这恐怖的一幕吓了一跳。整个光明崖上鸦雀无声。那些渺小的士兵，看着如两个神明般的修行人横死当场，都被唬得不敢继续向前。
“快，给寡人继续上！”
又是几个修行人一跃而起，准备跨越山脊，直取剑秋。
“快，为他护法！”
铁锋此时也醒悟过来。虽然不知道剑秋从何处得到了这些情报，但铁锋却敏锐的察觉到，事到如今，剑秋手里的底牌也许就是法门的最后一条生路。
他一声令下，几个金刃派好手立刻出击，截断了王室修行人进攻的路线。双方恶斗在一起。一时间光明崖的山腰上杀气腾腾，难舍难分。
“杀我灭口么？只可惜真相不会永远忍受黑暗！”
剑秋连杀两人，可是心中却异常平静。
他看了一眼山腰上维护他的几位金刃派弟子，接着说道：
“三年以前，秦国王太子看上巴蛮巫云城外一座的寒山村，便令部下扮做强盗，夜袭村庄。一夜之间，竟把全村上百户村民屠杀殆尽，村庄也被烧毁烧毁。随后王太子以极低价格将这块地皮买下。不错，那位杀人行凶的王太子，便是山下的大秦国王，赵赢陛下！”
“陛下，大功即成，千万不能功亏一篑啊！”秦王身边的勋贵官僚们强忍着狂笑，一脸悲痛的劝谏。
反正剑秋的矛头直指国王，与他们毫不相干。
看到山下的秦军阵脚已经混乱，剑秋接着说：
“看来秦王陛下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如今，该轮到老爷们了。在我心里，记录着三国之中所有流水派信徒为国服务的名单。他们的姓名、人数、家族、关联、事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对于这份名单，我想秦王陛下也会好奇的。他们是：
破阵尉罗芳，盗窃秦王宫宝物玉龙冠，作为入我法门进见之礼，后升任镇北都督…
大将军张芳，向我法门进贡大秦北境布防图，其孙现任大秦车骑将军，其曾孙前年出生，已被封为云骑尉…
西川公爵蒋环，进献大秦制式兵器五千三百二十六件，甲胄三百套。其孙蒋岳，现任大秦折冲中郎将…
“快退、快退！”官僚们吓得肝胆俱裂。竟然不顾身边的秦王和大将车候轩。自顾自的大喊着退兵。
只是他们的命令，士兵们自然不会遵从。
“这帮王八蛋！”秦王恶狠狠的看着手下文武，一边退一边对随行侍卫吩咐：“记下这些名字，回去之后，灭杀！灭满门！诛九族！”
车候轩立刻进谏：“陛下，这些人身居高位，不可轻易处置。否则恐怕朝局不稳。再者，眼下军心动摇，当务之急是立刻想出对策对付那个陈剑秋的妖言惑众！”
“能有什么办法？”赵赢气得七窍生烟，却对山顶的剑秋束手无策：“这帮饭桶修行人根本杀不死他。还是先听他的，让大军停止进攻！”
蚁群般的军队终于停下了攻势，骁勇的战士踟蹰不前。他们看着山顶那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不敢确定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相。
毕竟剑秋揭露的秘密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就连法眼会那些残存的信徒们也都被剑秋曝光的秘闻惊呆。
寂静！整座山峰上只剩下绝对的寂静。
孤山之上，法眼会最后的王牌和两万名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士兵就这样僵持着。军队释放出的肃杀之气让光明崖上所有的生灵胆寒。而剑秋的意志就像是大海中孤独的铁锚，在海浪翻涌之中昂然挺立！
于是大家分明看见，山下的海浪般的军队竟被一副血肉之躯逼停。像是两个对峙的巨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就像是艰难滑行的石磨，慢慢的走过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秦军大营里一个红袍骑士纵马出列，挥舞着手上的两面小旗：
“阁下，谈谈条件吧。”
剑秋能够看懂旗语，看到对方终于让步，松了口气。冷汗从他额头滑落，留下了蚯蚓一样蜿蜒的痕迹：
“没什么好谈的…”剑秋高声回应：“大秦背叛了自己的明阳公爵，谋杀了法眼会的炬子，更要把法眼会斩尽杀绝。你们做了太多恶事，必须付出代价。”
剑秋的强硬出乎秦王意料，再次示意打出旗语：
“阁下，你究竟想要什么？”
“和你们同下地狱！”
剑秋的声音震荡四野：
“我的心里，记录着法眼会成立以来所知的所有历史。这是历代炬子为法门留下的宝藏。除了我们法门的往事之外，更多的则是各国历代统治者出卖国民、各国官员出卖国家的丑闻绝密：
王权在出卖国民，官僚在出卖国家。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为自己的利益做出无比羞耻的丑事！这些事情足以让整个人类文明蒙羞。如果我将它们都昭告天下，汹涌的民意不仅会击落你们的王冠和华服。更会颠覆这个世界的格局。
所有的国家会陷入混乱甚至战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身首异处。我将成为文明史上害人最多的侩子手。可我别无选择。
在我脚下，是一块长不足三丈、宽不足两丈的死地。没有退路、也没有生机。如果不是秦王陛下的步步紧逼，恐怕我永远也不会站在这里。我知道，你们这些王侯将相要永远占据上风。就像你们永远不知疲倦的窃取万物生灵的财富。就算把我们抽骨吸髓也不会满足。你们无视万民的权力，也蔑视我们的存在。法门不能容忍这种蔑视，所以，今天的法门无路可退，也不会继续退让。
就算我的生命会在今天结束，但你们的噩梦也不会终结。在我抵达光明崖之前，已经把我所知的一切都转述给了一百名法眼会残存各地的弟子。如果我今天死去，明天，你们的丑事就会像风暴一样席卷整个神州大地。到时候，愤怒的民众会踏碎你们的尸骨。就如同我们的祖先，撕碎强大的大源帝国一样！”
剑秋直了直腰，看着脚下那些无助的法眼会残党，他们望向自己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神：
“法眼会是底层百姓抱团求生的帮会。可统治者为了自己的利益，要把法门弟子斩尽杀绝。你们平日里冠冕堂皇，可屠杀才是你们对民众最真实的态度。对于你们的虚伪我已经失望透顶，列国的统治者都必须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