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是何时降临的？
箬柳想了想。
原来是妖神放走那位冷漠的少年之后开始的。
妖域细雨如丝，少年走得决绝。
那条路那么长，少年都没有回头看妖神殿下一眼。
她陪着妖神殿下，在长生花海中，站了许久。久到细雨濡湿了发尾，与辛涩的泪水混合。
久到，微雨停了又来。
箬柳只是知晓，妖神殿下有一场不得不去赴的战。
那一战，妖神带伤回来，整日整日地吐血。
她担心害怕的事情，成真了。
那是一个阴雨天，妖域忽然来了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将妖域的种族驱杀死，将鲛人漂亮的鳞片拔掉。
鲜血染红碧波荡漾的长生海。
象征着安宁的长灯一盏一盏接连熄灭。
无尽的黑暗，怎么也望不见黎明。
他们叫嚣着，让妖神殿下出来受罪，让妖神殿下为三界苍生的惨死付出代价。
往日箬柳还嫌妖域的黑夜有些短，总是不够熟睡。
可那一夜的黑暗，好长好长，像是光明怎么也不会降临。
她闻见了浓郁到窒息的血腥味。
放眼望去，黎明破晓，却窥不见曙光。战火延绵万里，厮杀惨烈。横尸遍野，血肉横飞，触目惊心。
那一群人，初到妖域便露出了贪婪的凶光。
他们叫嚷着，让妖神殿下担责。
箬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样一个责任，重到要让妖神殿下付出生命？
她拿着剑，想要同族人一起为守护妖域而死，为守护妖神殿下而死。
但箬柳看见，那群不认识的人里面，为首的便是那位陌生冷漠的少年。
妖神大人便出现了。
殿下说她愿意担责。
箬柳当时哭喊着让殿下不要去。
妖神殿下只是怜爱地抚摸着她的头。
殿下说：“等到妖域里最漂亮的小妖不用踮脚就能摘花时，吾就回来了。”
箬柳含着泪答应。
陌生的人族和天族被赶跑了，她学着妖神殿下的模样，将妖域幸存的种族安置下来。
妖域少了很多很多很多的族人。
他们的尸骨随着一场久久不息的大雨，化作尘埃，永远地消失在了虚空里。
就连那条叫阿离的傻鱼，也不见了。
箬柳哭了，哭得好伤心。
哑声呜咽着，眼泪止都止不住。
妖域清冷的风，将她脸上泪吹干。但她的眼睛里，又争先恐后地冒出眼泪来。
箬柳觉得，眼睛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它有时很广阔，大到可以把妖域所有人都都看清，将春风和煦的景象都装到眼中，将妖神殿下的一颦一笑都安稳盛放。
但是它又很狭窄，窄到连眼泪都关不住。
悲伤难捱，就算捂住了嘴，还是会从眼中跑出来。
箬柳哭了许久，还是把剩余的种族安顿好了。
她一直等，等着妖神殿下回家。
等了好久。
等到妖域的春天不再驻足，等到幼小族人长为少年。
等到最漂亮的小妖不用踮脚，便可摘到最娇嫩那一枝花。
箬柳盼了又盼。
妖神殿下，还是没有回来。
箬柳掰着指头数日子。
两双手反反复复数了上百遍，都没有见妖神大人熟悉的音容笑颜。
她等不下去了。
在风和丽日的下午，妖域久违地冒出来温暖旭日。
那天，幸存的鲛人在岸边小心遮盖着尾巴的伤口。
箬柳去了人间。
人间是隆冬的大雪，白色的，有些晶莹，如同柳絮一般，纷纷扬扬。
箬柳懵懂地张嘴去接。
雪花落在唇舌上，是一股难捱的寒冷。
原来妖神殿下口中的大雪，是这般模样吗？这种，冰冷又沉重的六瓣霜花，易碎，又不温暖。
其实一点也比不上春天里飘扬的柳絮。
还是柳絮好，轻盈又柔和。
箬柳往繁华的都城走去。
城里的人都是乌发黑瞳，穿着厚厚的夹袄。来往之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星落如雨，比得上如妖域一般繁华。
箬柳好奇地望着这些景象，全然忘记了身上的寒冷。
“真好看……”箬柳新奇地呢喃着。
然而，那些看起来友善的人们，在看见她时骤然变了一个脸色，眼眸颤动，剑拔弩张。
箬柳不知道那些眼神是什么意思，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原本和谐的人群如鸟雀受惊，惊慌四散。
“是妖！居然有妖！快跑啊，妖来吃人了！”
“救命啊，快将她赶出去！”
“妖不应该都死完了吗，怎么还有妖？救命啊！！”
人群惊慌失措地奔跑，箬柳有些害怕。
少女伸手拉住一个从她面前跌跌撞撞跑开的幼童，目光真诚地开口解释：“不要害怕，我、我不吃人的，我只吃果子……”
幼童呆愣愣地望着她，嗓子里爆发出尖锐的哭声。
“孽畜，放开我儿！”
箬柳还未反应过来，被一股大力猛然推开，重重跌坐在雪地之上。
她摔得有些疼，龇牙咧嘴间听见了群人激愤的声音。
“乡亲们，抄家伙，把这孽畜赶走！”
“跟我上啊，不能让妖欺负到咱人族头上了！”
“妖族滚出人界！妖孽去死！”
箬柳有些发愣，见人群忽然聚集，朝她扔着什么东西。
初到人间的小妖，不知这是来自人族的恶意，居然有些开心地伸手去接。
她以为，这是人族给她的礼物。
箬柳想知晓，妖神殿下在人间，是否也同她一般，这样受欢迎。
小妖天真地伸手去接人群扔过来的秽物。
当刀刃划破身体，刺穿掌心，箬柳才害怕地收回了手。
尖锐的石头砸在她额头，流出汩汩鲜血时，她才后知后觉有了痛感。
烂菜叶子，臭鸡蛋，一股脑往她身上砸去。
不是这样的，这跟她想的，不一样。
箬柳缩着身子往后躲，却被几个半大小孩拽住了头发，硬生生拖走。
半大孩童眼里闪着阴毒憎恶的光芒：“妖！去死，妖，去死！”
周遭的人跟着齐声附和：“杀妖！妖孽永世不得超生！杀妖！”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妖？
箬柳眼中痛出泪水，被扯着头发生生拖到了城外。拖痕触目惊心，长长一条，混着丝丝血迹。
无助的小妖哭喊着，被狠狠踹了几脚。
“不要扯头发，好痛，放开我！”
“我呸，妖族还知道疼呢？吃人的时候，怎么不说人也会疼？！妖族就是该死！”
“不，没有，妖没有吃人！妖是，妖是来帮人的！”箬柳哭着反驳。
小妖无助哭喊，又是一巴掌狠狠扇到脸上，打得她耳际渗出鲜血。
“一派胡言！依我看，不要将这小妖轻易地放过了，应该将她好好折磨一番，让她生不如死！”
“不如买到楼里去吧，那里折磨妖的法子比咱们还多！还能卖个好价钱，让咱们饱餐一顿。”
“也算是便宜这畜牲了，咱们几个先动手好好教训一下她！”
“别弄死了，那楼里只收活物。”
箬柳被围在雪地某个角落，眼中泪水无助地滑下。
殿下，你在哪？
箬柳，好冷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