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岑缨蹙眉抬头,正看到顾敬川快步而来。
顾敬川看到岑缨之时,面露喜色,“方才听到院子里面有动静,想着大约是岑娘子回来,便过来瞧一瞧,果然是岑娘子回来了。”
“嗯。”岑缨看向顾敬川,“这宅院,是你修缮的?”
“是啊。”顾敬川笑着点头,“我看岑娘子去年归来时有心在家中居住,却因宅院破落无法如愿,便抽空将房屋院落修葺了一番,时常过来打扫一二,如此,岑娘子回来的话,也能随时居住,不必因此而烦忧。”
“只是先前房屋和屋内的家具多处损坏,我也不知晓先前什么模样,只能凭借想象和常理来做,也不知晓与岑娘子从前居住的地方有没有差别。”
“没有差别。”岑缨如实回答。
确切来说,是几乎一模一样。
与她幼时跟父母住在这里之时,一般无二。
尤其是院子里那片月季花。
以至于她方才有些晃神,只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父母还健在,她无忧无虑的那个时候。
但即便这只是她一时的错觉,能看到老宅恢复原貌,让她想起幼时的欢乐时光,已是足矣。
岑缨鼻子有些发酸,深吸了一口气,冲顾敬川行礼,“多谢顾郎君。”
“举手之劳,岑娘子客气了。”顾敬川笑答。
说是举手之劳,但修建房屋,整理院落,栽种花草,哪一件都不是易事,需得耗费极大的精力和心神。
更需要许多银钱。
岑缨当即从身上拿了钱袋子出来,双手奉上,“这些还请顾郎君务必收下。”
“岑娘子客气了。”顾敬川连连摆手,“许多皆是我亲自动手,不曾请工匠来做活,修缮房屋所用的木头、瓦片什么的,许多也是我曾经盖院落时留下的,不花什么钱的……”
但岑缨看的分明,顾敬川的这件衣裳已经洗的发白,袖口处多有磨损。
很显然,顾敬川的日子过得有些拮据。
但顾敬川却仍旧坚持,“真的,不曾花什么钱,岑娘子不必记挂在心上。”
“岑娘子刚刚回来,又是为祭拜父母而来,这一路上必定紧赶慢赶,十分疲累的,我方才刚做好了热茶热饭,我去拿上一些来,岑娘子吃喝之后,也好歇息一番。”
“嗯……我怕床褥放在床上素日容易落灰尘,都放在了那边的箱子里面,岑娘子放心,皆是崭新的。”
“我先去给岑娘子拿饭菜过来吧……”
顾敬川有些局促,转身便往外走。
岑缨顿了顿,抬脚跟上,“来回拿取十分麻烦,且既然是邻居,我还不曾前去拜会,今日便算是去顾郎君家中做客吧。”
“好。”顾敬川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般,急忙引着岑缨往自己家中去。
寻常的院落,家中家具简单,但打扫得十分干净,但屋中书本纸张甚多,堆得颇高,有些大约是他今日才刚刚写的字,还不曾收拾起来。
“家中有些乱,岑娘子莫要见怪。”顾敬川有些不好意思,只慌忙收拾了一番,去灶房中端了饭菜上桌。
小米和大米一并混合蒸成的金银饭做主食,菜是一个炒鸡蛋,一个眼下这个季节里面生得极为茂盛的灰灰菜。
灰灰菜是野菜,随处可见,随手拔上一些,便能充当菜蔬。
这是农家人常见的做法。
“手艺粗陋,岑娘子莫要嫌弃。”顾敬川将盘中大半鸡蛋拨到岑缨碗中。
“世人常说,君子远庖厨,读书人尤其如此,顾郎君能自己做饭,已是极佳。”
岑缨笑道,“至少,比我厨艺好上一些。”
这句话引得顾敬川忍俊不禁,话亦是脱口而出,“那我往后给岑娘子做饭吃……”
“什么?”岑缨一顿。
“没什么。”顾敬川将碗挡住自己的脸,“我是想说,岑娘子这几日住在这里,不方便做饭,可以时常到我家中来吃的。”
岑缨笑了笑,没说不行。
但也没说行。
顾敬川也笑了笑,接着低头吃饭。
吃完饭后,岑缨告辞回家。
天气阴沉,细雨连绵,春日容易惹困意,顾敬川便也回屋小憩。
但不多久的功夫,突然惊醒。
他听到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顾敬川披了件外衣出门来瞧,果然瞧见岑缨正骑了马匹,从家中出门而去。
马匹嘶鸣,一路驰骋,去的是官道的方向。
顾敬川咬了咬下唇,满脸皆是失落。
帮她修缮了家宅,她也不在家中多住两日么?
果然,这里除了她父母的坟墓以外,并无任何能让她牵念之人,记挂之事。
不过,若是换个角度来想的话,待明年清明,岑娘子还会再回来,还能再见她一面,不是吗?
这般想着,顾敬川的心中好受许多,转身返回屋中。
困意还在,但翻来覆去的,人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淅淅沥沥的雨落在屋顶瓦片上,顺着屋檐慢慢滴落,落在青砖铺的地面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顾敬川莫名觉得有些烦躁,干脆腾地起了身,收拾一番之后,坐在桌前,继续抄写上午不曾抄完的《三字经》。
这是要售卖到书铺的书,价钱给的合理公道,且因为他字写得好看,书铺出的价钱比给旁人的一本要多上六文钱。
既是如此,那他更应好好抄写,早些交货才行。
还有,今日清明,学堂今日歇息,但学生们昨天交上来的课业他还没有完全看完,也得早早看完,尽数做完批注,明日好发还给学生们。
再来,明日要教的课程,也得提前预备一二为好……
总之,他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人忙碌起来,总是会沉浸其中,忘却许多事情。
顾敬川也是如此。
以至于外头再次有了响动之时,顾敬川眉头微蹙,诧异无比,但待看到这动静是来自撑着油纸伞走进院子里面的岑缨之时,顾敬川呆愣了在了原处。
许久才回过神来,满脸诧异地看向岑缨,“岑娘子……你没有走吗?”
“走,去哪里?”岑缨也有些讶异。
“没,没什么。”顾敬川低了低头,“岑娘子手中拿的是什么?”
“这是我方才去了一趟镇上买的。”岑缨将包的严实的大油纸包,塞给顾敬川,“给你的。”
“给我的?”顾敬川又惊又喜,急忙拆了开来。
大油纸包里面是一个一个的小油纸包,而每个小油纸包里,都包着不同的物件。
笔墨纸砚,零嘴小食,更有一套当下正穿的衣裳。
淡竹青的颜色,干净雅致,是他十分喜欢的。
“这些都是给我的?”顾敬川有些受宠若惊,再次确认。
“是,是给顾郎君的。”岑缨道,“想着大约顾郎君能用得上,便都买了一些回来。”
所以,方才岑缨冒雨出门,便是为了去镇上给他买东西?
虽说这是作为酬谢他帮她家中修缮宅院的谢礼,不过是客套礼貌之举,但到底是她精心挑选的,也足以让他欣喜万分。
但,这般多的东西……
“让岑娘子破费了。”顾敬川有些不好意思。
这些东西,要花费不少银两。
“顾郎君放心,我先前在外面做了一些小生意,积攒了一些银钱。”
岑缨拱手,“看顾郎君正在忙碌,我也不多打扰,先告辞了。”
“岑娘子慢走……”
顾敬川送到门口,目送岑缨回了自己院子,这才回家。
待到了屋中,将方才岑缨送给他的东西摆了整整一桌子,看看这个,拿拿那个,各个都爱不释手。
许久之后,才十分不舍地将这些东西尽数都收到箱子里面去。
都是当用的东西,但他不舍得用。
偶尔拿出来瞧一瞧,也是不错的。
顾敬川满心欢喜,继续抄书时,脸上挂着浓浓的笑。
奔波多日,方才又去了一趟镇上,岑缨此时有些疲累,从箱子里面拿了被褥出来,收拾整齐,躺下歇息。
雨声助眠,岑缨很快入睡,待醒来之后,已是傍晚时分。
下雨天天黑的早,岑缨摸着有些发瘪的肚子,起身去灶房,打算做些饭食。
只是这灶房虽被顾敬川收拾的干净整齐,且碗筷俱全,却没什么食材可用。
岑缨叹了口气,感慨自己去镇上之时,只惦记着给顾敬川买上一些东西,竟是忘记了买些吃食和菜蔬回来。
踌躇片刻,岑缨准备出门,问小洼村的村民们临时买上一些来用。
刚走到门口,岑缨便看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把油纸伞。
而油纸伞下放着一个竹篮,竹篮之中,是当下新鲜的菠菜,水灵的的芦笋,还有几枚鲜鸡蛋和蒸好的馒头。
刚刚好是一个人吃饭的量。
而这把油纸伞,岑缨在白天的时候见过,是她回到家中,顾敬川前来看动静之时撑的那把。
很显然,这是顾敬川怕她没有饭食可以吃,又怕她不好意思到家中做客,所以特地拿了过来的?
这个顾敬川……
岑缨笑了笑。
有了食材在门口,免去了冒雨出门的麻烦,岑缨便也就坦然接受,将所有的食材拿回到家中,进了灶房,开始忙碌。
择洗,切菜,烧灶……
炊烟在雨中袅袅而上,隔壁点上烛火的顾敬川瞧见之时,抿嘴笑了一笑。
天黑早睡,一夜好眠。
岑缨翌日清晨起床之时,外面的雨早已停歇。
春雨之后的天空澄净透彻,花木焕新,令人赏心悦目。
岑缨瞧了一遍院子里面的树木花草,打开大门时,瞧见门口仍旧有一个搭了白色笼布的竹篮子。
打开来,里面是几个肉包子,肉汁多的几乎从包子褶中溢了些许出来,且因盖着厚厚的笼布,此时还微微冒着热气。
岑缨捏着竹篮,往一旁院子瞧了一瞧。
将包子拿走,竹篮仍旧放到原处,岑缨回了屋中。
一上午,收拾房屋,整理庭院,待已是过了晌午,岑缨见门口的竹篮不曾被拿走,也不曾再被放入新的东西。
显然,顾敬川中午没有回家。
先前似乎听顾敬川说他去学堂之事……
岑缨想了想,徒步出门,一路打听找寻到了附近的学堂。
远远的,便听到孩童朗朗的读书之声。
待读书声止,则是顾敬川讲解授课的声音,低沉柔和,听得人十分舒心。
岑缨慢慢走上前,透过开着的窗,能瞧见顾敬川正背了手,穿梭在孩童之间,朗声授课之时,神采飞扬,倒是与寻常和她相处之时,有些不大一样。
这副模样的顾敬川……
岑缨抿了抿,脑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些尘封许久的往事。
从前,有个人也是这般神采飞扬的读书,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但也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阴郁少言,喜怒不形于色,所有的心思,皆不会再表露在脸上。
以至于许多时候,她都猜不到那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或许,许多时候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不敢吧。
不敢冒险,不敢去赌,去博,去争取。
岑缨在外面站了许久,最终转身离去。
屋内的顾敬川,突然顿了一顿。
因为方才他似乎余光瞟到了一个身影,但真正去看时,却是什么都没有。
大约是看错了吧。
心有所想,以至于容易有了幻觉。
顾敬川摇头笑了一笑,继续讲课。
岑缨回到家中,坐在院子里,看向那生得繁茂的月季花。
月季花开之时最是艳丽,但月季花有刺,若要攀折,一不留神,必定会因此受伤。
只可远观。
有些事情,看似缘分,却不能拥有。
岑缨叹了口气。
顾敬川是傍晚之时归来的,路过岑缨家的院落,将门口的竹篮拿走,片刻又放了新的东西过来。
只是,这晚,隔壁院子里不曾有炊烟升起,到了晚上之时,也没有半分灯火亮起。
顾敬川心中惴惴,翌日清晨之时,忙不迭地出门。
旁边院落门口的竹篮还在,里面的东西也还在,并不曾被动上分毫。
很显然,有些人,已经离开了。
顾敬川叹了口气。
清明节过后,这天儿便要一日接着一日地热起来。
他需要做的事情,也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