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天,将关中大地炙烤的快要冒泡了!有人去了太学书库,边翻阅书简边纳凉。不过书库空间虽大,建筑面积却是有限,装不下太多人,而且人一多也燥的很。
所以这时节太学中最好的避暑胜地,便是那一方槐树林。
春来时节,槐花曾开满枝头。绵延数里的白色花海,实在震撼人心。微风起时,细碎摇曳,层层起伏间令人心旷神怡。
而那花香飘飞之处,凤蝶乱舞,连太学舍都沁上了一股幽香。
罗阳和韩千千漫步于此,不知摘了多少槐花。都拿到逐贫居,做蒸菜,摊煎饼,研究时新菜色。
如今花落叶繁,只见槐树林中到处都是太学生。有的三三两两,有的独身一人手拿书简,刻苦攻读。人声,读书声,与嗡嗡作响的蝉噪声交织在一起,倒也十分和谐。
还有那富贵子弟端坐几案前,摇头晃脑,也不知是在用心背诵经义,还是在打瞌睡,梦游周公。
身前几案上除了书简,还放着瓜果水壶等物。一旁则立着仆役,手拿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叶,服侍自家主人。
总之这片槐树林为太学生提供清凉的同时,也容纳了奢华、刻苦、梦想等等。
朱佑作为侍讲高弟,自然没有闲情来此纳凉。
只剩罗阳和邓禹,找了一株枝繁叶茂的槐树闲坐下来,旁边还立了个小屁孩,任延。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乃孔子正论。《毛诗序》云:诗者,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发于声。所言亦为正论。然其事事必牵教化,却失之偏颇。”罗阳侃侃而谈,正与邓禹讨论古文经《毛诗》。
作为现代人,没有太多的思想束缚。在罗阳看来,《诗经》诉说情爱的诗篇就是单纯歌颂爱情。
想那东西两周时代,民风质朴,却礼教未兴。男女之间互相爱慕,便大大方方的唱出来。男欢女爱为之大伦,何必遮遮掩掩,又要牵扯什么王化,一篇《关雎》非要附会出思贤才,进贤才之论。
“何处偏颇?”一旁的任延不服气的问道。
小屁孩自从社祭相识后,也成了跟屁虫,厚着脸皮缠上邓禹,而后便总爱往韩千千跟前凑。小嘴能说会道,姊长姊短十分得韩千千欢心。
任延虽然有渣男潜质,但并非草包。和邓禹、张堪都有学霸之姿,过目成诵,文才天纵。来太学一年多时间,便有了“任圣童”之称。
奈何一点不好,才十三岁便会撩妹!
罗阳撇了他一眼道:“尽信书,不如无书。孟子所取也只二三策而已。想那先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苦之余思想爱情,以声文咏志,所思所想与礼仪何干。《毛诗》所言哀窈窕,思贤才,正其所谬矣!”
“且子非鱼,可知鱼之乐?而子非诗者,焉能知晓诗者所感。诗也,思无邪!谓之诚也!何必再望文生义,牵强附会,岂不又谬之千里!”
说罢,任延努了努小嘴,一时想不起如何反驳,只是红着面皮一脸不服气。
邓禹和罗阳见状,皆是哈哈一笑。
也就是遇到任延这个小屁孩,虽然有圣童之称,但终究阅历学识有所欠缺。而以罗阳的半吊子水平,唬一唬年轻人可以,如果遇到积年老儒,论起经义来,怕是要被驳的体无完肤!
这个时代,儒者们跳不出崇古之风,凡是前人所说的都是好的。他们没有疑古之心,所以罗阳说些标新立异的观点,往往能奏出奇效!
任延虽然不服气,到底也才十三岁,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今日未见千千姊姊身影,眼看已近正午,可是不来了吗?”
闻言,罗阳朝任延头上来了一个暴栗,笑着道:“仲华,你我且用餐饭去。便让长孙在此等候韩姊姊吧!”
“哈哈,你那韩姊姊嫌天气炎热,今日不来了!”邓禹朝着任延说道。
任延有些失落,跟着罗阳、邓禹一起去往官厨吃饭。
这几日日照高头,罗阳瞧着韩千千来往太学辛苦。女儿家总是汗流浃背的模样,心中不忍,便叫她待在家中,等天气凉爽了再来相会。
酷热之下,韩千千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答应。
三人吃过饭,罗阳一个人去了草棚。大大的千秀驴行布招,耷拉在旗杆上纹丝不动。
张青满头是汗的坐在草棚中,拿着蒲扇可劲扇个不停。
如今天气炎热,驴行生意也进入淡季。租驴车的倒还不少,单个租驴的却是没往日那般火爆了。
与张青闲话几句,听说正值麦收。抬头看看天色,布招轻摇,有南风吹起。日头也不似刚才火辣,便辞别张青去往驴棚。
来福此刻正躲在屋中酣睡,罗阳没有打扰,抬步向张家聚走去。他要看看两千年前的麦收时节,是如何境况。
走在田间小路上,远望有许多人影正在忙碌。
近处的一的老汉瞧见罗阳,放下手上活计躬身施礼,道了一声“公子”。
此人罗阳也认得,是帮忙造驴车的张木匠。具体叫张老几,却是想不起来了。
“家中耕种几亩田地?”罗阳挥挥手,示意无须多礼,开口问道。
张老几道:“回公子话,150亩。”
罗阳点点头。
张家聚迁来此处时,所分之地虽不足百亩,但每人也分得了80亩。
这张老几按四口之家算,也该有320亩。如今只剩下150亩,其余的怕是水旱不收之年卖与大户豪右了。
而这150亩的田地,全靠人力,在罗阳这个现代灵魂看来,还不累死个人!
他蹲下身,拿起一把麦秆,入手的感觉像是枯草一般,没有一点分量。
再看看麦穗,大多只是干瘪无籽,甚至有的秸秆上干脆没有结穗。
罗阳前世出自农村,也下过地,干过农活,见过麦穗该有的样子。
掂了掂手中秸秆,心中暗叹,这特么的一亩地才能打多少粮食。当初租地时,与张春按一亩150钱结算,怪不得张孙巨说占了便宜。
罗阳倒也不是在乎这些小钱,只是感叹生民之艰苦。
在这没有肥料,没有农药,未能从土里刨食的年代,确实没有办法。遇到水旱虫灾,破产顷家沦为流民,也只在顷刻。
看着远处正在劳作的张家聚村众,罗阳忽的生出恻隐,转身抬步向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