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氧饱和度正常!”
“血压正常!”
庄星辰仍是昏昏沉沉,涣散的目光在周遭不断逡巡,看样子是在寻找着什么人,他竭力仰起上半身,却被身旁护士眼疾手快地按回病床。
“他暂时没有大碍。”医生交代完护士就匆匆走出病房,两个护士推着急救床快速转移到普通病房。
原昕看似伤得很重,因铁管擦着他的额头而过,却只是皮外伤,他一把拉住与他擦肩而过的医生:“医生,他为什么还没醒?”
医生上下打量原昕,似乎在思索眼前这个人的身份:“你是他什么人?”
原昕目光越过医生的肩头望向远处的病房,对于医生的问题,他自己似乎也找不到合适的答案,沉默半晌,他轻声道:“我是……他朋友。”
“他家属呢?”
“他没有家人。”
庄星辰就像身处在扭曲的梦境,周围的人声却又清晰可辩,他又仿佛以上帝的视角将病房内的一切看在眼里,他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煞白的面庞几乎与头下的枕头融为一体,有时不安地蹙起眉头,有时又摇着头,嘴唇不断嗡动,看样子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叫他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眩晕跌倒,又好似孤身走在一根极细的钢丝,提心吊胆地生怕一个不小心跌落脚下的万丈深渊。
药液一袋袋输尽,庄星辰迷乱的神智似乎才回归现实,不知过了多久,漂浮在半空的灵魂嘭地落回身体,怎么也呼吸不到底的这口气终于从胸腔吐出来,他身子一颤,骤然睁开双眼。
“原昕!”
原昕这两天就一直守在庄星辰身旁,唐婉叫他转移到自家的医院,他硬是以各种借口回绝,在庄星辰旁边的病床住下来。
如果说以前他对于庄星辰的感情有些模糊,那么现在他已经很确定,他喜欢庄星辰,喜欢这个看似文弱却又出手狠辣的犯罪心理学专家,尽管他知道庄星辰似乎藏着许多秘密,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被吸引。
“我在这,”原昕跳下床,几步踱到庄星辰的病床前,关切道:“你怎么样?”
视线渐渐聚焦,混沌的神经缓缓清明。庄星辰这才看清自己躺在病房里,窗外的斜阳暖暖地照进来,又被窗框切割成坚硬的几何图形落在地面。
原昕的额头被纱布缠着,手臂也被悉心地包扎过,边缘隐约透出淡淡的血迹来。
“没事。”庄星辰抬手掐了掐眉心,头还是有些眩晕,似乎眼前的景物也有些模糊,他用力闭下眼睛复又睁开,好像比刚刚好了些许。
“我睡了多久?”
“两天。”
值班的护士将药液换上,又调了滴速,叮嘱几句后才离开,病房的门开了又关,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庄星辰的额角贴着纱布,他靠在床头,宽大的病号服领口露出胸前一小片肌肤,尖削的下巴与深陷的锁骨形成一道脆弱又优美的轮廓,这样更显得他整个人精神恹恹的。
原昕问:“还感觉哪里不舒服?”
庄星辰轻摇摇头。
原昕坐在病床边,两条长腿放松地交叠在一起,他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回事?”
“嗯?”庄星辰心里一颤:“什……什么?”
夕阳挣扎着,最后不甘心地落在地平线,屋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黄昏时分的微弱光线透进来,原昕的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他本就眼窝轮廓深陷,这样更显得他精明又不好对付。
原昕缓缓勾起唇角,盯着庄星辰略显慌张的神色,几秒后,他狡黠一笑:“我问的是你的脑袋,”说着他缓缓俯下身,与庄星辰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在两人鼻尖相触的前一秒蓦地停住,“你慌张什么,你以为我问的是什么?”
“医生说,你的脑部存在一小片阴影,其形成原因可能是猛烈的撞击,它虽不致命,但还是要多加小心,你怎么伤得?嗯?”
庄星辰眼皮眨动的速度明显加快,避无可避的目光盯着近在咫尺的原昕,一时间竟然想不到好的借口来搪塞对方,他拇指的指甲深深掐进食指的皮肉,借着疼痛他似乎清醒几分:“很多年前的旧伤而已,不值一提。”
原昕精锐的目光审视着庄星辰,好像在判断眼前人话里的真假,他知道庄星辰浑身上下,属嘴最硬,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随即他缓缓直起身,笑着道:“巧了,你这不会也是车祸撞的吧,还有你胸前那些伤疤,看着跟我的也挺像,唉~当年撞我的人不会就是你吧,哈哈哈……”
庄星辰的眉心一颤,被原昕看似不着边际的调侃吓了一跳,他顺手拉了拉病号服的衣襟,转移话题:“那个杀手……”
“死了。”原昕站起身,打开灯,边在病房溜达边道:“你还挺厉害的,三棱刺精准地插进了杀手的心脏,当场死亡,只是可惜了,要是活着的话,没准能审问出更多的东西来,你说是吧?”
“当时的情况紧急,”庄星辰别开视线,不看原昕:“我也是没有办法,所以……”
“所以……”原昕顺手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病床边,原本的吊儿郎当瞬间变得正色起来,他精锐的目光探向庄星辰,声音沉着道:“那个杀手为什么要杀你?那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出现育明中学的天台,你去那干什么?”
“杀我?”庄星辰的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原昕,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佯装苦恼道:“为什么是杀我?他也许就是凶手呢,至于我那么晚去天台,只是想找找案件的灵感。”
原昕微眯起眼睛,用眼角睨着庄星辰看似毫无破绽的脸,思忖两秒后,他续道:“你说他是凶手?是你傻,还是觉得我很傻?”
原昕猝然俯过身去,庄星辰反应也快,他迅速往后退去,就在他后脑将要磕到墙壁的瞬间,被原昕眼明手快地护住。
庄星辰的确太虚弱,平时警惕的神经现在变得迟钝起来,以至于说出那么漏洞百出的推辞,他狭长的眼角开始微微变红,柔弱的气质充斥在他细微变化的神色间,只见他缓缓道:“那依原副队长之见呢?”
原昕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庄星辰那极短的微小变化,他带着枪茧的大手摩挲着庄星辰后脑柔软的发丝,然后沿着细腻的耳廓再到单薄的美人线,这一系列的动作像极了温柔的爱人在调情。
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不动,似乎有一根绷紧的弦,随着拉扯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紧,两人刚刚说话的表情与语气都很微妙,终于,那根弦啪地断掉。
原昕笑笑,带着枪茧的虎口摩挲着庄星辰的下巴,他手上的力道微微加大,把庄星辰拉向自己,他语气还是惯常那般的慵懒,尾音微微上扬:“他明确地说是要你的命,很明显他是被人雇佣,似乎是有什么人要你的命,你却说他是凶手,难道……你与那两起命案有关?”
“你什么意思,嗯?你在试图干扰我们的侦查方向吗?你说李进的死与什么心理扭曲的实验有关,可是他体内的芬太尼与甲苯噻嗪你怎么解释?还有阿金的死,你判断是有人杀了他灭口,你判断的依据是什么,就凭那零星的塑料封条碎片吗?阿金的窗口正好对着育明中学,你怎么判断这不是个巧合呢,嗯?庄——顾——问!”
“你还听到什么了?”庄星辰问。
原昕眉梢一跳,庄星辰对于自己连珠炮般的质问仿若未闻,却对杀手的话十分在意,重点明显偏移!
他冷笑一下,旋即唏嘘道:“我当时伤的有点重,实在挺不住就晕了过去,所以是太监的下面——没有了。怎么,下面还有更精彩的吗?”说完就站起身。
庄星辰的精神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此时听闻对方没有再多听到什么,他忽然放松下来,神色稍有缓和:“没什么要紧,就是你听到的那些罢了。”
原昕看似若无其事地摆弄着窗台上的玫瑰,实则一直用余光瞄着庄星辰,就在刚刚听到自己没有再听到什么内容的时候,对方始终紧绷的肩颈忽然落下,还似乎放松地吁了口气,这不得不让他有所疑虑。
他转过身,目光定定地望向床上的庄星辰,再次追问道:“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他为什么要杀你?”
庄星辰闻言颔首不语,不知道在思忖着什么,半晌他回道:“不知道,也许就是这个社会最普遍的一种医闹现象吧,我的某个病人出了意外,偏执家属的恶意报复也说不定。”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却又不似毫无边际的糊弄。原昕见过太多人,听过太多的推脱借口,毫不夸张地说,他甚至可以辨别其中99%以上的谎言,此刻,他是不想拆穿,但脸色还是变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不信又怎么样!”在原昕的话音还未落时,庄星辰就拔高音量,盖过他的,他抬眼与原昕对视,脸色萧然:“李进的案子大有可能与毒品有关,甚至是与贩毒、制毒有关,现在我们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来推进这起命案,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件事没有你表面上看得那么简单,李进的死亡原因可能是他触及了某人的利益或者更多人的利益。”
“阿金的死也一样,他居住的那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他的痕迹,一个想要一心求死的人怎么还会有心思来抹除掉自己的痕迹,还有,一个人在自杀前会带着一包毒品吗?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阿金也一定做了什么触犯背后那个人的举动,所以他也必须死,一个可以在管理这么森严的辽海且轻松杀掉国际刑警通缉的头号杀手的人,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拿他没有办法,至少现在还拿他……”
原昕直直看着庄星辰的眼睛,闻言他几步抢上前,一把拉过庄星辰的领口,因疲倦而血蛛网遍布的瞳孔死死锁定对方,审视良久,才开了口,他声音低沉而富含尖锐:“你还知道什么?你似乎还知道一些连我们警方都未掌握的线索,是吗?你认为这两起命案的背后还隐藏着大boSS,你很了解他吗?什么叫我们现在拿他没有办法,嗯?”
庄星辰被他毫无防备地拉扯,顿时有些眩晕和喘不上气来,他双手抓着原昕桎梏他的那只手,想要挣脱却是徒劳,他偏过头,不断咳嗽,原昕看着他那张憋红的脸,赶紧松开了手。
原昕缓缓直起身,目光俯视着庄星辰的发顶,他字字玑珠,一贯吊儿郎当的做派完全消散:“没有线索我就继续查!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被蒙蔽的真相,无论一个人想要怎么样掩盖事实,他多做的每一步终将留下蛛丝马迹!”
嘭——
病房的门被重重合上,庄星辰盯着门口。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管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窗外早已亮起了炫彩霓虹,他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