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吃完午餐，擦了擦嘴巴，抬头看了看食堂墙上挂着的钟，匆匆收好自己的饭卡，往医生办公室的那层楼走去。
每个护士都会被分配到几个专门由她们负责的病房和病人，从这个病人进院第一天，一直到出院或是死亡为止，这个护士就是他在这家医院里除了主治医生之外最长接触到的人，她负责在主治医生不在时候的所有事情。
当然，这些是正式护士的工作，而不是她这种才进医院半年的实习护士能做的。作为一名实习护士，她的工作则是在正式护士们休息的时候负责那些病人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还有就是为了能尽快熟悉自己的工作，在护士长或者医生巡逻病房的时候跟在他们的身边打下手。
不同于其他实习护士对于这一项工作的避之不及，林依来到这家精神病医院之后，最期待的就是每天能跟着医生去巡逻病房了，尤其是当巡逻的医生是安于安医生的时候。
林依的脑海里闪过安医生那张严肃的脸、那副淡漠的表情，身上仿佛涌上了无穷的力量，让她加快了脚步走上楼梯。
即使所有的护士都在背后说安医生有多么的冷漠多么的无情，那些个跟在他身边做事许久的护士因为一点点小事被开除，也不见他开口说一句安慰的话，那些正式的护士欺负她们这些新来的实习护士的时候被他撞见也不见他阻拦……即使所有的护士都在她耳边说着各种不好听的话，林依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安医生是一个好人，一个好医生，一个……值得被爱的人。
她跟在他身边也有好几个月了，她丝毫不认为一个会对病人放下身段，愿意配合他们说话，愿意任由着他们叫他“坏小子”、“小安子”的从不对那些病人发火耐心地和他们磨每天比一般医生早半个小时到医院的人会是什么无情冷血又冷漠的人——
他只是不会对正常人表达自己的友善而已。
林依内心笃定。
早在进医院的第一天她就开始在关注这个长得帅气却一直独来独往平时话很少表情也很少的被传很有能力的安医生了。她越是关注这个医生，越是了解这个医生，越是跟在他身边，她就越觉得，这个一直像独行侠一样的充满着禁欲气息的医生身边需要一个会插科打诨了解他体谅他的工作性质可以带给他笑容的另一半……一个……就像她这样的女孩。
林依想到这里，脸颊忍不住红了一下，心里想到那个可能，又心向往之。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安医生的办公室门口，林依深呼吸一口，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里面挺直身体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病例的医生，花痴了一番抬手敲了敲门，心中默数三声，旋开了门把手，脚步往前踏了一步，对着办公室内因为听到声响抬头看过来的医生紧了紧嗓子说道：
“安医生，下午巡查病房的时间到了。”
她看着医生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点点头合拢摊在桌上的那本记录病人资料的本子拿在手上，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说了句：
“走吧。”
然后率先走出了门。
而林依在内心里再次暗暗赞叹了自己看上的这个男人帅之后，也匆匆跟了上去。
她很享受跟在这个医生后面看着他哄着那些病人吃药哄着他们配合自己治疗的样子。有的时候，林依总会希望自己就是那些在安医生手下的病人——可以感受到他独有的温柔，可以做各种的事情大着胆子说着各种话儿不会担心他内心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就这么一路想着，他们到了102病房——那个住着在林依看来是最难对付的病人的病房。
102病房的病人总是会有各种借口不吃药，或者说，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不吃药，今天说什么药里面的成分会让他这只妖精过敏，不然怎么会一吃就打瞌睡，然后吵着闹着不吃药，明天又改口说什么这种药吃了会让他变异……总之就是不吃药，怎么说都不吃药。所有的护士都没有办法，只有等安医生来才能让那个病人乖乖吃药。
林依跟着医生走进了102病房，果然看到了料想中的那一幕——那个病人又开始不愿意吃药了，这次的理由是……
“人妖殊途，人类的药怎么能治好我这只妖怪的病？！人类不了解妖怪，怎么可能制出让我变得喝人类一样的药？！你们不要骗我了！”
林依有的时候真的很想就这么直接找人把102病房的病人绑起来，掰开他的嘴把药倒进去算了！要知道，其他的精神病医院很多医生护士都是这么给那些不听话的病人吃药的，像安医生这样会不停地劝，直到病人乖乖主动吃药为止的真的算是凤毛麟角了……
而这一次，102病房的病人的情绪比起之前几次都要激烈地多。
林依整个人退到门口，身子贴着墙面，双手背过身，触碰到了那个专门用来叫人来的红色按钮，心想着等会儿要是这个病人有什么过激的行为会伤害到医生，就直接按下按钮，找人来把这个病人捆起来……
“不要这么做哟。”
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惹得林依一惊，赶忙收回手，转头看向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病房门口的女人，那个只一眼就让林依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那股吸引力和友善的女人……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问题。
她来这里干什么？
脑袋里出现的第二个问题。
林依不做声，只是顺从地没有再去碰那个按钮。她踌躇着要不要问问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的身份，却见那个女人抬脚朝着病床边走去，小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林依听着那个女人用熟稔的语气说道：
“有用的哟，医生生的药很有用的哟~你看看我嘛，看我现在好端端地在外面活着，过得还不错就知道啦，一切都亏了安医生的药好嘛~”
那边正僵持着的医生和病人同时转过头来，看向了这个打扮得精致的女人。林依从两人的眼中都看到了欣喜的神情，不同的是，那个病人的神情是单纯的欣喜，而医生的眼神……就复杂了很多。林依来不及去分析，就听见那个102病房的病人脱口而出：
“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
什么鬼？！
林依觉得莫名其妙，却见那个女人弯着眼举起一只手仿佛打招呼般朝着那个病人挥了挥手道：“嗨，苹果妖~”
“现在不能再叫我本名了哟~人家现在有个很亲切的小名叫做萌小萌好么……”
林依看着那个女人嘟着嘴的样子，才恍然……这就是那个被护士前辈们提到的那个他们医院吉祥物的萌小萌么？
传闻中的医院吉祥物……
林依看着那个女人的眼神有些飘忽。
传闻中，萌小萌是一个总是无意识卖萌的女孩；传闻中，不论是医院的哪个地方，不论当时环境下那些人心情有多差，只要萌小萌出现，所有人的快乐值就会up；传闻中，所有的病人都会对萌小萌和颜悦色；传闻中，如果医院最冷最严厉的安医生对你生气了，其他的法子都不管用，在这个时候紧急求助周围的人快些把萌小萌带来才是解决危机的最佳方法……传闻中，萌小萌就是一个小天使~
然而萌小萌在林依还没到这家医院的时候就已经病愈离开了医院，除了每个月的例行检查，很难再遇到了。而每次萌小萌来，那些护士们都会把事情都交代给像林依一样的实习护士，一群人结伴去和萌小萌说说话什么的，以至于林依一直到今天才算是见到了萌小萌的真面目……
直到见到了真正的萌小萌，林依才知道……也许传闻略有些夸张，但有些地方还是很符合事实的……
林依目瞪口呆地看着接下来的一幕幕，看着那个被她打上“最难搞”标签的102病房的病人就这么嘟囔了几句，说着什么“你可不要骗我”、“要是有用的话，吃一点也没什么”之类的话，然后很是听话地接过了安医生手中的药……吃了下去。
……
……
“今天怎么提前到了？不是应该在下班时间过来的么？”
林依走在那个女人和安医生的后面，看着那两人并排走在一起，听着那个连搭理她的问题都勉强的安于医生居然主动开口和萌小萌聊了起来，心里像是泛起了惊涛骇浪。
“想要和医生生一起去看看老师看看陛下呀，所以就和姐姐请了假过来了咯~看我算得时间很准吧，就知道你那个时间一定是在102病房里和树妖先生一起~”
萌小萌侧着脸笑得得意，安医生也侧着脸看向了她的方向，然后勾了勾嘴角，抬手揉了揉萌小萌的头发，惹得萌小萌鼓起了脸颊，一副控诉的表情。
直到这一刻，林依才算是把传闻中那个萌萌哒的小女孩和眼前这个通身精致满是女人味的女人联系起来……
即使给人的第一印象已经变成了“女人”，果然本来的性情也依旧不变，还是会暴露自己爱撒娇爱卖萌的本质么？
林依这么想着，跟着他们往205病房走去。一路上，她见证了萌小萌在医院的超高人气，无数的护士和她打招呼，熟稔到不行，就连新上任的被称为最铁面无私的张护士长都会对萌小萌笑笑，一副看到老朋友的表情一般看着她，然后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林依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强大的冲击——尤其是在看到那个一直都不苟言笑的那个因为退休无法适应退休生活得了病的数学老教师从病房里探出脑袋对着萌小萌笑着说道：
“小萌来啦，毕业之后还顺利吧？要是过得不好就到学校里来，老师聘你做助教。”
“……”【惊】
林依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医院的这几个月是不是过得太失败了。萌小萌不过是一个病人，不过是在生病期间像她现在这样每天跟在安医生的后面打下手罢了，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是默默无闻，连护士长都只知道她的姓氏，而萌小萌却被全院的人都认识记住了……甚至……
林依抬眼看着那个只要萌小萌扭开头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就会转头用专注的目光看着她的安医生。
甚至就连她喜欢的这个男人……似乎也对萌小萌这么的特别。
林依的心沉入谷底，再没有别的心绪去关注之后两人进到病房之后的默契合作……最后失落地看着两个人就这么如若无人般回到了办公室，将她关在了门外。
林依抬起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看着两人谈话的神色，凑近那道虚掩的门，听着里面人的对话。
……
……
安于看着那个正饶有兴趣弯腰伸出手指触碰着他在窗户边养着的含羞草的秦萌萌，，趁着她不注意，拉开抽屉把里面的那个装满了各种口味糖果的糖罐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的角上，理了理因为之前走得匆忙还摊在桌上的那一堆的文件，让整张桌子看上去没那么乱之后，咳嗽了声，引得那个女孩回过头，然后反应过来自己不是来看含羞草的，慌慌张张坐到了他特地拉近到他身边的那张椅子上，一副“我是乖宝宝知无不言”的表情。
他装模作样拿起笔，抽出文件夹里面那份他特地放在外面的属于这个女孩的病例，开始发问：
“这个月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苦恼的事情发生？”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事情？又有没有什么愿意和他说说的事情？他愿意做她的垃圾桶……永远的垃圾桶。
那个女孩眼睛上抬，一副沉思状，然后展开了笑脸摇了摇头。
“都挺好的，姐姐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是他们*oss的妹妹，也没人知道我曾经是个疯子，没什么人为难我……上个星期我做的那份企划案还被采用了，如果成功的话，下半年我就可以升职做个小组长了呢~”
是么……
安于低头在纸上写着些什么，不让眼前的女孩看到自己眼中的失落……那份因为她即使离开自己也能过得很好的失落……然后抬起头，露着欣慰的笑容说道：“那就好。”
于是，又是一个个例行要问的问题，那些每次复查病情会不会复发都要问的问题之后，安于停顿了一下，问到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有谈恋爱么？”
他握着笔的手指关节泛白，等待着女孩的回答。
秦萌萌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向他抱怨着：“不都说了么？我不会去触碰爱情的，我这样的人可没资格去碰这么珍贵的东西……不会的啦，不会谈恋爱的，这辈子不会，下辈子也不会，都不会啦……”
安于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复杂感情，在纸上写着连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其实，早在好几个月前，秦萌萌就已经不用来复诊了——她回归到正常生活也有两年了，复发的几率本就不高，更何况她还对那个病发源“爱情”视如虎狼，从根源上杜绝了这种病发的可能……之所以他没有对她说让她不要再来复诊的话，让她误以为自己还要接着复诊，不过是为了能多了解了解她的生活罢了——
他们的交集不过就是这家医院，他的生活注定围绕着这家医院展开，而她的人生却可以随时脱离这家医院……到那时，他就再没有和她说话和她像现在这样还有一起去搭档哄那些病人吃药的经历了……
“说起来，真的要谢谢安医生的。”
他没有说话，面前的女孩却没有停止自己的话。他回过神，仔细地听着女孩的话，一句一句。
“我听姐姐说了，是医生你想到要假扮成被我攻略的样子，才打开了我的心结，让我恢复过来的。医生生真的是一个好人呢……演技也很好，怪不得每次都能骗过那些闹着不吃药的病人~”
安于忍不住苦笑，嘴上却说着苍白的“不用谢”。事实上，也许只有自己知道，哪里是假扮成被攻略的样子啊，他是真的被攻略了……只是，这样的话不能说，这样的事实不可以被眼前这个女孩知道罢了。
他好不容易才打开了她的心结，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背负了一个人的情债……他真的很难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她的生命和他的爱情里，他自然是选择了她的命了，安于流露出一丝心甘情愿。
其实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他安慰着自己，看着听着眼前这个正在和他掰着手指头说着自己人生规划的女孩。
起码他是她信赖的人，是她的恩人，是她的伙伴，是她的医生……他可以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听着她的喜怒哀乐，听着她的畅想，和她一起开心难过。这样，也就足够了。总比让他毫无办法地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什么都办不到只能祈求死神不要带走他的珍宝要好……
“下半年我就可以做小组长，手底下会多四个职员~我已经制定好培养方案了，到时候要让我们组成为公司最强的一组，然后争取三年之内再努力一把，做到主管的位置。”
他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的那些苦涩和难过突然之间就被冲淡了，觉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她有了自己的目标，开始安安稳稳地生活，没什么不好。
“咦——”
他回过神，好笑地看着女孩的眼珠子就这么盯在那罐水果糖上，于是伸手拧开了盖子，让她挑了几颗之后又把盖子盖好，不理会女孩失望的神情。
“剩下的等你下次来再给你。”他说道。
“下次来这些糖肯定被你吃掉了！”她嘟囔着。
哪里会被他吃掉啊……他本就不是什么爱吃糖的人，要不是为了她，他的办公室里又怎么会出现糖果这种东西呢……
……
……
林依失落的看着女孩离去的背影，然后又重新从躲好的角落里走出来，往安医生的办公室里看，看着安医生把那罐糖果重新放回了抽屉里，把那份档案收好，收拾桌上的东西，然后动作停顿了一下，从刚才萌小萌坐着的椅子上拾起了一支唇膏……
林依仔细地看了看，辨认出那支唇膏就是刚刚萌小萌从口袋里掏出来用的那支。接着，就看着安于把那支唇膏连同那个糖罐一同放进了那个抽屉里——那个在其他医生那里专门放重要病人档案的抽屉里锁好。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明明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心有所属了，林依觉得自己应该难过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涌上的是一股释然——她其实一直都想错了，在这家医院里独来独往，安医生并没有觉得自己孤单，也不需要一个插科打诨的人来打破他的孤独，也许在她看来是打破了孤独的行为在他看来反而是打破了他宁静的生活……他不需要她，他需要的，只是有个能定期来和他倒苦水分享所有生活乐趣的从不把心事藏在心底的人，他只想静静地去爱一个人，不求回应，而那个人，也已经有了人选……
没什么值不值得公不公平的。
林依看着那个站在窗口往马路上望着的安于医生，猜测着他大概是在目送那个刚从办公室离开的女孩离开医院，看着他大概是看到了心爱的人于是露出的笑容……
有的时候，爱一个人就已经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了，而若是你爱的那个人也爱着你，那就是惊喜了。他在这段感情里是快乐的，这就够了。
林依抿了抿嘴，转身往病房那块区域走去……说不定她也能像安医生一样在自己负责的病人中找到看对眼的人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