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萌萌的第二人格出现在安于没有半点准备的时刻。
安于呆坐在急救室门前的长椅上，低着头，思绪混乱，直到现在他还不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事情，他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
比如萌萌的第二人格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为什么一点征兆也没有？而为什么他又会坐在急救室前面的椅子上而不是在病人的病房里查看他们的病况？为什么他浑身都在颤抖连心都在瑟缩着？为什么他的白色衣袍上沾满了血？为什么……为什么他有种仿佛要失去什么东西似的感觉？
安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整个人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手背遮住眼睛，思维终于重新开始转动。
很多的细节终于被他一一找回，像是拼凑出一份记忆碎片一样，那些被他忽略的事情开始一点点还原。
……
安于今天早上和往常一样，开着车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了医院。
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从后备箱把昨天在医院对面买的水果糖拿了出来——之前买的那些糖都已经被投喂完了，那个丫头又是没有糖就会一边吃着药一边泪眼汪汪看着他惹得他满心的无奈和疼惜的，他对她一点法子也没有，除了把她想要的尽数给她，其他的，他什么也做不到。
他特地把那些糖用纸袋装好，不让人从外面就可以看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为的是不想过会儿走到大门口和那个等在大门口的女孩见面的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丫头扑个满怀玩亲亲……
精神病医院的医生和他的病人……
光是这个身份就已经很惹人遐想了，如果再加上大庭广众之下秀恩爱……他已经可以预想到之后接到院长电话，和院长谈“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不可以勾引病人”这样的话题了……
然后，他就站在医院门口的地方，微微抬头看见了扶着扶手站在楼梯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的萌萌。他一步步朝着她走去，看着她慢慢扩大的笑容，然后在他站定在她面前时，把手背到身后一副预言家的神态，探着脑袋往他手里拎的那个纸袋里面看，又装作掐指一算的样子说到：
“算卦算卦~医生生要来算一卦嘛？萌小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还可以算出上辈子和下辈子哟~超级灵~不灵不要钱滴哟~”
安于伸出另一只没有拎袋子的手放到女孩的头上，然后来回揉了好几次，才一边抬步往楼上走，一边和她搭着话。
有的时候，安于真的很好奇萌萌的姐姐给萌萌偷渡的到底是什么书才会让萌萌每天和他见面的梗都不一样——
昨天见到他的时候，女孩一脸端庄贤淑，弯膝道：“奴婢拜见安太医~”。安于私下里以为大概是看了什么《后宫xx传》的后遗症。
前天见到他的时候又像是国外那些奔放的女明星，冲着他挥着手，又在他走近时伸出一根手指头竖在唇上左右摇摆，眼睛一只睁着，一只闭着，摇着脑袋说道：“嗨~boy~有没有兴趣来一次愉快的约会？”安于不知道这是看了什么西方小说导致的结果，或者……是什么音乐剧？
而每一次，安于都是一股无奈的情绪涌到心上，然后又顺着她的话和她玩着角色扮演，直到女孩自己玩脱为止。
她称呼他为太医，他就说“小主的药都煎好了么？你个小婢女不去试药在这里偷懒么？”
她问他“约吗？”，他就很自然地回她：“晕车药带了吗？现在不吃等会儿玩过山车咳别吐我一身。”
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她问他算不算卦，他自然会附和的。
“你说你知道前世今生，知道过去未来，那你知不知道自己前世是个什么？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是怎么死的？”
他随口顺着她的话问了几个问题，听着女孩急吼吼的回答：
“当然是人啦，萌萌一直都是女孩子，每一次投胎都是女孩子好嘛！”
他走在前面听着她的回答不自觉地弯着唇角，妥协般点着头，没有多说些什么，然后听着女孩接下来几个问题的答案：
“我一直都是人啦，是人！虽然被别人称为妖女但我真的是人好嘛~”
他暗笑，这大概又是她不知道哪本小说里看来的女主角吧，魔教妖女和正派继承人？一听就是一堆狗血满满的剧。
“至于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身后突然之间没了声音，安于踏上三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回头往下看那个站在二楼和三楼楼梯间低头不语沉思状的女孩，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催促着她跟上他的脚步，没有再过问她的回答，关于那个上辈子怎么死的问题。毕竟，于他而言，这些问题不过是和她的角色扮演中的小玩笑罢了。
然而他不过问，却不代表她不会纠结。
安于拉着萌萌的手往309走去，负责309病房病人的护士已经把药都放好了，只等他过来亲眼看着她把那些药都吃下去了。
一路上，女孩反常地没有叽叽喳喳和他扯些有的没的，而是一直低头沉默。终于在他推开了309病房的门的时候，开口说出了她的答案：
“我上辈子，是自杀死的，唔，咬舌自尽。”
安于听到这个回答，一时间停顿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把那些放在床头药篮里面的药都翻出来，递给女孩示意她吃药。
也许萌萌姐姐偷渡给萌萌的那本武侠小说，女主角并不是魔教妖女，也可能是其他人，而萌萌则把自己代入了妖女的那个配角角色，那个角色最后的命运是自杀，于是萌萌就觉得自己上辈子也是自杀……吧？
安于回想了这些天从女孩病房的各个角落找出来的奇奇怪怪小说，还有每天女孩都把自己代入某个小说人物念着里面角色说的台词的情况，心里暗自点头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只是……
安于背过身拿起水壶往杯子里倒了些水，在萌萌看不到的地方皱着眉。
像这种有自杀情节、有血腥暴力的小说，她那个姐姐居然连这种书给自家妹妹看合不合适都没考虑过么？！果然是个只知道溺爱不知道管教的没脑子的姐姐！
他在心底埋怨着，面上却不显露，一如既往地用温和的语气和女孩说着话，回答着女孩一个个无厘头的问题。
安于转过身，把倒了半杯水的水杯递给坐在床上手里捏着药直勾勾看着他的萌萌，又从纸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在她的面前晃了晃，示意她乖乖吃药就有糖吃。
以往这样的手段就可以让女孩乖乖吃药了，可这一次却略有不同。
这一次，女孩再一手接过水杯低头看着水杯里面的水的时候，猛一抬头问道：
“医生生你喜欢我吗？”
安于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一边笑着，一边一如之前每一次女孩追问他的时候一样的回答道：
“喜欢啊，最喜欢萌萌了不是么？”
说着，又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然而这一次女孩的问题却格外地多，也显得格外的固执。
“那医生生你爱我吗？”
他柔和了神情，笑容不变。
“爱啊，怎么能不爱你……”
怎么能不爱呢？
这样一个把他的一切都放在心上直白地表达自己想要的和厌恶情绪的女孩，这样一个敏感地只一下就能感觉到他喜怒哀乐会因为他的开心难过而开心难过的女孩，这样一个就算是在这小小的医院也会迷路他只要把视线离开她十分钟就会担心她会不会又走错路被其他病人欺负的女孩……
他都已经爱到只要一碰到她的事情就忘记了作为医生的原则了，他都已经爱到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愿意为她买糖，愿意和她说着各种有的没的了，他都已经开始考虑治好了她之后他又该怎么去追求她，怎么让她爱上自己的事情了，他都开始担心她的内心会不会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这样，又怎么会是不爱她的表现……
安于就这么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忽略了女孩低头喝了水，服下了药的过程，也忘记把杯子重新收好，只是在听到女孩说自己吃了药想睡觉后就连忙点头，看着女孩躺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等着她闭上眼呼吸平缓下来后，转身离开……
……
……
安于睁开眼，保持着之前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把手拿下来，苦笑着。
原来，早在今天早上的时候，和他说话问他问题的那个，就已经不是主人格，而是第二人格了么？
而他就这么像是被爱情迷了眼睛一样，忽略了那些反常的地方，只顾着自己的思绪，却没有怀疑她的行为是否正常……
这才导致了中午当他想要去找她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在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的那个破碎的玻璃杯，那张沾满了鲜血的床单，还有那个一只手依旧在不停地往外冒着鲜血无意识地垂下的紧闭双眼恍若沉睡的女孩的场景……
他是不是该庆幸医院除了医生会巡逻病房以外，护士们也会每隔一段时间到病房去查看病人的情况呢？这才使那个一心想要用死来表达自己歉意的人格不得不等着上午的最后一波巡查结束再割腕，使他还能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呼吸还存在心跳还存在的时候可以马上做急救措施把她送到急诊室……
安于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咬着牙。
不论多后悔也好，多自责也好，都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了。他现在，只祈祷他没有去得太迟，只祈祷她能活下来……只有她活下来，他所有的打算，所有的念想才有实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