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扎人的孟婆汤很有意思,像是激发情感的媒介,却每次都有不同。
阿蛮曾经以为纸扎人能把感情装进汤里,这么善于编辑情感,怀疑他可能是个作家,现在看来明显不是。
盯着面前的孟婆汤,阿蛮愣愣许久。
豹仔就干脆很多,反正来了,总要见识一下,端起碗脖子一仰,一口干了。
阿蛮很是无语地摇摇头,纸扎人也笑了,看豹仔的目光就好像村里长辈看后生小子。阿蛮这才意识到,纸扎人也有表情,只是表情显得生硬别扭,有点难看。
这是不是一种隐喻?阿蛮暗叹一声,随口问道:“你为什么弄这么一副模样?笑起来难看死了。”
都是在梦中,阿蛮对纸扎人没有敌意,从以前纸扎人的表现来看,他也不是敌人。之所以必须得来看看,是不放心。
纸扎人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只听咚的一声,豹仔额头撞在桌上,也不叫疼,就那样趴着睡着了。
阿蛮又愣了愣,苦笑摇头,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
醇酒入喉,香甜中带着几分苦涩与辛辣,但很快都被醉意淹没。
恍惚间,阿蛮进到一个梦里,梦里阳光明媚风景美丽,在庭院中,在田野里,在街巷间,一对少年男女一起学习、玩耍,成长。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青梅竹马,生活美好,回忆温馨。
时光飞逝,画面转换间,少年男女已经长大。某个黄昏的街头,男孩被一群青年混混围在核心,女孩被隔在圈外,急得大声哭喊却于事无补,打起来了。
男孩很是勇敢,一对多,打得鼻青脸肿,终于成功将混混们赶走。女孩原先只是心急,此时却心疼得哭了。男孩却很是开心,笑得阳光灿烂。
有情人没能终成眷属,没多久女孩进到一个宏伟如同城堡一样的庄园,再过不多久,女孩穿着婚纱从庄园出来,又进了另一个庄园。那是个非常隆重的婚礼,酒席从庄园草地摆到山坡凉亭,随处有乐队演奏,宾客们都是豪门勋贵······所有人都是一派喜庆,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沉默的年轻人。
在这之前,年轻人不是没努力过,他找到女孩邀她一起浪迹天涯,可惜女孩不肯。最终,母亲把他领到女孩的长辈面前,叮嘱他以后要为对方效命。这样一来,一切都变了。
从那之后,男孩变得沉默寡言······
俗套的爱情故事,没有缠绵悱恻,没有海誓山盟,简直平凡得几乎不值得写进故事里。
阿蛮醒转过来,豹仔还睡得跟猪一样,孟桐韵依旧静静地立在身后。
阿蛮迎上纸扎人的目光,浅笑问道:“她是很好的人吗?”
纸扎人淡淡一笑:“这重要吗?”
确实不重要,生活不是小说,喜欢一个人更不需要道德水平考核,绝大多数时候,喜欢就是喜欢,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
阿蛮沉静淡然,似乎比睿智的中年人更加老成,纸扎人忍不住苦涩一笑,说道:“她经常在我面前出现,而我,甚至都不记得她有什么好了。可我依然愿意这样过日子,可能是习惯了。”
这样冷漠无情的话,听上去不像说谎,阿蛮却觉得多少有些言不由衷。倒不是阿蛮觉得这个爱情故事多凄美,只是阿蛮懂得一个道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最是动人。
麻木是常见的逃避伤痛的方式,受伤的人往往都不能察觉自己的懦弱。
天下不缺好故事,只缺听故事的人。阿蛮的聆听与沉思,让纸扎人不自觉地继续说道:“年轻时候我也很天真,不然很容易就能想到,像她那样的豪门子弟,是不肯离家的。那个齐先生就是个例子,家族荣誉感很强,在家不受待见,离家多少年了,还渴望得到家族认可。其实我家也不差,与齐家本是世交,后来走了下坡路,莫名其妙成了齐家的附庸。”
纸扎人自嘲地笑了,全然没有高手风范,颇有几分苦涩。
阿蛮问道:“以你现在的实力,完全有能力支撑家族,为什么还要寄人篱下?”
纸扎人上前收起桌上的酒碗,说道:“日子长了,家里人以齐家的荣耀为荣耀了。终究不是孤家寡人,哪能说走就走?”
不知道想到什么,纸扎人嘿地一声笑,又说:“道法不是那么好修的,金家就成了我这么一个,他们也无从得知我的深浅。投资的事也是一时冲动,多少有点斗气的意味,所以也没人知道我有几个钱。既然大家都乐意附庸于齐家,那就安稳地借齐家的威风好了。”
“说到底······”纸扎人语气拉得老长,叹息一般说,“还是习惯了。”
这样的人生态度,听得阿蛮一愣,孟桐韵没喝孟婆汤,不知纸扎人的过往,也听得皱起眉头。
阿蛮叹了一口气,一脚踹醒豹仔,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能创作出孟婆汤,店老板自然是有智慧的明白人,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孟婆汤虽妙,终究不宜贪杯。我们这便告辞了。”
阿蛮冲纸扎人一礼,闪身出了酒楼。豹仔睡意未消,追上阿蛮,不解地问道:“哥,你们都谈完了吗?他不会泄露我们的秘密吧?”
阿蛮说道:“这人沉湎于旧情,做事又拖泥带水,但应该不会泄露我们的事。以前你不是总喜欢找他和青牛玩么?他至少算是个重感情的人。”
豹仔却说:“那他跟齐家不是更有感情?”
阿蛮恼火说道:“那又怎么样,他要泄露秘密,你能把他怎么办?”
豹仔被问住了。
阿蛮也不真生气,又问:“你现在在哪呢?到家了没有?”
“没回,爷爷说任由我浪迹天涯,想他了再回去。”
阿蛮没好气地问:“那你现在想他了没有?”
“想啊,但还没到想回去的程度。”
阿蛮更是没好气地夸道:“真是个孝顺孙子!”
豹仔一时没听出味来,还十分得意,惹得身后的孟桐韵笑出声来。
转眼回到楼台,赵老睡眠越来越浅,已经不在了。李风铃、叶孤城与明秋禾围坐在老童身边,老童正在细述教育的重要性,可能是由李风铃的职业牵扯出的话题。
“老赵的身体状况到底怎样?”阿蛮直接问道。
童掌柜环顾四周,确信都是自己人,才不情愿地说道:“就算能撑,也撑不了多久了。”
阿蛮早已猜到这个情况,真正听到,还是不太愿意接受,提议道:“要不你问问赵老头,最后关头我使使力,切断链结,把他留在梦境?”
童掌柜不能置信地问:“你能做得到?”
“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蛮既然这样讲,那就是相当有把握。
童掌柜的惊喜却是一闪而逝,叹息道:“老赵不会肯的,他会撑到最后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