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一个老师跟阿蛮说过这样一段话:
如果后天天会塌下来,为什么今天就担心;
如果明天天会塌下来,为什么今天要担心;
如果今天天会塌下来,为什么还要担心?
阿蛮不担心自己,也不担心棉花,如果十五年二十年后的事情,现在就开始担心,那日子还怎么过?
阿蛮只是偶尔会忍不住思考,老头子让他的人生重来一次,究竟有什么意义?
阿蛮发现个悖论:智慧让人愉悦,智慧源于思考,思考却让人烦恼······
这一日晚饭后,阿蛮趴在篮球场外的护栏上,看上去像是在看球赛,实际上是在发呆。
“想什么呢?我看你也不像是在看球。”
阿蛮扭过头,才发现李风铃挨着自己,也趴在护栏上。
李风铃梳着长马尾,明眸皓齿,显得洁净而爽利。阿蛮挪远一点再打量,李风铃上身穿粗毛线衣,下身一条天蓝色牛仔裤,显得腿长腰细。
“哟,李老师,你今儿可真漂亮。”阿蛮率真地赞道。
没提防阿蛮突然来这么一句,李风铃先是一愣,不过只一瞬便完全不受控制地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李风铃灿烂地笑道:“真的啊?”
阿蛮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看完之后,又怔怔发起呆来。
李风铃见阿蛮不说话,追问道:“你今天怎么呆头呆脑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为什么要上学。”阿蛮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不上学怎么考大学?”李风铃理所当然地问。
“为什么要上大学?”
“不上大学找不到好工作。”
“为什么要工作?”
“不工作哪来的钱?”李风铃觉得阿蛮今儿是病得不轻。
“如果我已经上过大学,工作过,也赚到钱了呢?”阿蛮很认真的看着李风铃。
嗯,这样子看起来病更重了。李风铃懒得理他,东张西望地看场上奔跑的学生。
“李老师,”阿蛮顿了一顿,问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为什么问这个,我最想的啊,就是糖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我是问你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阿蛮不依不饶。
李风铃皱了皱眉头:“我没啥想要的了。”好像想起一件开心的事,又用泄密的语气说:“知道吗,下学期老师要调到二中来教书了。”
阿蛮疑惑地看着李风铃。
李风铃恼火说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改教英语不行么?老师我可是英语八级!”
阿蛮点点头,却又冷不丁问道:“那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李风铃没得法,不自觉的就顺着阿蛮的思路往下想。
这一想,终于掉坑里了。直到阿蛮回教室,李风铃还趴在那护栏上,呆呆地出神。
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晚自习,见阿蛮在枯坐发呆,王奇忍不住凑过来问:“你干嘛呢?”
“你读书的目的是什么?”看着王奇的眼睛,阿蛮认真问道。
王奇神色立马戒备起来:“你又想套路我?”
阿蛮又问:“如果你的人生跟芸芸众生没啥不同,那你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王奇愣在当场,本想防备阿蛮的套路,但他天生思维敏捷,阿蛮第二问还没说完,他已经陷进第一问里面了。
王奇枯坐出神,许久不曾说话。
阿蛮拍拍王奇肩膀,站起身走出了教室。这自习不上也罢。
天已黑,校园的路灯都亮着,操场上已经没有李风铃的身影。
阿蛮出了学校,到出租屋楼下时,房东大姐正在给一男客人洗头。男人的咸猪手垂在椅子后面,一刻也没闲着,顺着房东大姐的腿企图一路向上摸。房东大姐扭来扭去,想躲,又不太好躲开。
阿蛮立在门口不走,房东大姐忽然火大起来,啪的一巴掌抽在男人脑袋上:“你他娘的,手放哪呢!”
那男人被抽懵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阿蛮轻声一笑,见房东大姐和客人安然无事,才从过道上楼。
阿蛮烧水泡脚的时候,房东大姐敲门进来。
房东大姐偶尔来访,总会荤荤地调戏阿蛮两句:“小老弟很壮嘛。”
可能因为刚才的事,今儿表现得有点不好意思:“泡脚呢,天气冷,泡脚好啊。”
阿蛮回到原位坐下,把脚伸进桶里,才问:“大姐有事儿?”
房东大姐略有尴尬地笑笑:“也没啥事,就是刚才······嗨,让你看笑话了。”
其实这是大姐的私事,完全没必要顾忌阿蛮的感受,说到底阿蛮只是个房客,还只是个少年郎。可不知道为什么,房东大姐就是感觉对阿蛮有些抱歉。
“大姐好像活得挺不容易啊。”阿蛮语气平淡地说。
房东大姐被这句话触动心事,忽然有种遇到知音之感。
阿蛮却又说道:“其实大姐真没那么难。”
房东大姐在阿蛮对面坐下,目光注视阿蛮,一副期待下文的神情。
阿蛮缓缓说道:“大姐有这栋楼,虽然不大,也还值点钱。我知道大姐有个小孩,读初中了吧?所以大姐也算不上孤身一人。”
房东大姐的小孩,阿蛮见过不止一次,瘦瘦小小的蠢小子,妈妈跟他说话,总是爱搭不理。不知道为什么,房东大姐对儿子表现得很内疚,总是一副讨好他的样子,这使得蠢小子更加放肆,好像天下人都欠了他一样。
房东大姐的难处不只来源于生活,更多是源于这个蠢货。
所以阿蛮这样讲,房东大姐听来,有点不以为然。
阿蛮接着又说道:“大姐你的问题是,做着不体面的工作,却又很爱体面;负担着超负的责任,却还总觉得亏欠。”
房东大姐再次动容。
阿蛮用脚搓脚,继续说道:“洗头有啥不体面的,没偷没抢,堂堂正正。小孩子,你生下他,养活他,就够了,多出来的,都是恩赐。你乐意给,就给点,不是要讨他欢心,而是你自己愿意。总想着讨人欢心,人会越来越难欢心,直到你给得一无所有。”
“你儿子不小了,事情他都懂,总讨好他只会害了他,应该他来讨好你,做得好,你就奖赏他。若是不能教好他,你这点家业,都不够他一次败的。”
阿蛮搓得桶里水哗哗响,忽然想起棉花,嘴角含笑说道:“我是跟妈妈长大的,我妈妈从来不管我,从我懂事开始,就是我在照顾她,我很小就会做一切家务,十二三岁就能挣些小钱。所以我认为,相比起我是他儿子,她更像是我闺女。嗯,以前不懂事,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很小时候开始,我就直接叫她名字,棉花。我现在也这样叫她······”
阿蛮自顾自的笑起来,缓了缓,才说道:“说了不怕你怪,我们最艰难的时候,在我看来,棉花过得也比大姐你快乐得多。”
听着阿蛮的话,想象着那样的母子关系,房东大姐为阿蛮的笑感染,也跟着笑起来,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子,手伸进桶里,给阿蛮搓起脚来。
“你妈妈可真好。”房东大姐羡慕地说。
周末在家,阿蛮坐在火边发呆,棉花问:“傻坐着干嘛,洗菜去。”
阿蛮抬头,天真无邪地问道:“棉花,读书如果只为挣钱,还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思?直接说!”棉花走近两步。
阿蛮勇敢地大声说道:“这个鸟书,我是一天也不想读了!”
啪!
“再说一遍。”
······
棉花的态度永远都是这么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