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的夜宵丰富而精致,王浩挑了一碗八宝莲子粥,李师师选了一盅冰糖燕窝羹。蜀锦为榻,两人相对而坐;苏绣铺桌,放好了白瓷碗和青瓷勺。片刻之后,两名小厮各捧一个梨木托盘,托盘上各放着一口煮粥的瓦煲和一把用瓷碟承托的木勺。瓦煲一黑一百,黑煲煮的是八宝莲子粥,白煲煮的是冰糖燕窝羹。每名小厮身旁随行一名侍女,侍女小心翼翼将瓦煲的盖子打开,倒放在托盘一端。而后拿起木勺放于瓦煲之中,再双手捧起瓷碗下壁放于瓷碟之上。王浩看着眼前一幕,思绪良多。李师师见状,开口问道:“弟弟家中可有如此精细的礼仪?”王浩摇头,说道:“既无小厮,又无侍女,粗瓷碗,毛竹筷,黄铜大勺。”说话之间,侍女已经用木勺将煲中粥羹移入瓷碗,而后手捧瓷碟放回桌上。李师师轻轻搅拌燕窝,说道:“我只要一碗,弟弟呢?”王浩答道:“与姐姐相同。”李师师微笑,看着小厮和侍女说道:“剩下的就赏你们了,下去吧!”小厮和侍女同时行礼,说道:“谢姑娘、公子赏!”说完依次出门。
房门再次关闭,李师师又问道:“三百多万贯尽入囊中,弟弟下一步有何安排?”王浩深深呼吸,说道:“返回胶州,开辟通往辽东的航线。”李师师面露不舍,说道:“看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弟弟了!”王浩不以为然,安慰道:“姐姐是自由身,东京城待得烦闷了,大可来胶州一游!”李师师摇头,反问道:“弟弟莫非以为姐姐这魁首做的是那般轻松?”王浩惊讶,说道:“弟弟见识浅薄,还请姐姐指教!”李师师说道:“你只知道偌大的东京城人口百万,可知花楼几家,卖艺者几人,卖笑者又几人?”王浩摇头,说道:“姐姐见谅,弟弟不知!”李师师收起了笑容,说道:“花楼七十九家,卖艺者九百,卖笑者三千。倘若再加上伺候人的丫鬟,恐怕要有五千人之多。”王浩双眉紧皱,没有言语。李师师继续说道:“勾栏有勾栏的规矩,谁做了魁首,谁就有责任照看同行中的姐妹。女子青春不过十年,谁都有过少年,也都会有晚年?少年时,身形未熟,心智未成,当红者会予以教诲护佑,以免那些女童遭受欺骗蹂躏。晚年时,人老珠黄,容颜不在,一身皮囊再无人留恋。此时,若无人赡养,只能孑然一身,孤独终老。当红者自当再尽孝道!”李师师目不转睛,看着王浩,说道:“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倘若有一天你实现了鸿鹄之志,我要你替我扞卫勾栏女子的最后一丝尊严!”
王浩起身,推开了后窗,仰望漫天星空,说道:“我王浩在此立誓,若有一日立于万人之上,必将扞卫勾栏女子之尊严!”李师师在旁说道:“我与你击掌为誓!”立下誓言,王浩问道:“姐姐就如此看好我,一定能够飞黄腾达?”李师师答道:“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最能迷惑人心,也最能映照人心。若我看错了你,是我愧对数千姐妹,也怨不得他人!”王浩思索许久,问道:“姐姐就没有想过为勾栏中的姐妹寻一条从良之路?”李师师苦笑,说道:“这是一个不允许女人自强不息的世界,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从良之路。你不见佛门清静之地亦难独善其身,更无论他处!”王浩无言以对,只得说道:“我大概给不了一世清明,但会竭尽全力现一时公正!”李师师说道:“天下不是只有一人,时代更不是只有一生,尽其所能,扞卫心中之美好,已是人杰!”王浩离开了樊楼,心中苦笑:“权力尚未在手,责任却已在肩头!”
十天之后,王浩返回了胶州。街道、港口、学堂、军营已见雏形。林冲到胶州多日,亦在迎接的人群之中。王浩看到林冲,说道:“林教头能来胶州,王浩深感欣慰!”林冲突然单膝跪地,说道:“公子再造之恩,林冲万死不能报答!”王浩连忙扶起林冲,说道:“胶州荒芜之地,诸位英雄俊杰能不畏艰险前来相助,是王浩三生有幸!林冲,何需人也?八十万禁军教头!无奈奸佞当道,高俅因一己私欲而残害朝廷忠良,着实该杀。王浩虽得皇上信任,然朝廷积弊久矣,非一朝一夕能够扭转,眼下也是孤掌难鸣!”说完,满脸悲怆。狄春秋有自己的心思,说道:“公子无需心忧!皇上春秋鼎盛,又招公子为乘龙快婿,假以时日,公子必能封侯拜相,引领朝堂。到时,整顿吏治,改善民生,何愁天下不能重归于清明?”王浩钦佩诸子百家,却又忌惮诸子百家;墨家为了保证传承的延续,不惜世代隐居山林一千五百年;如此毅力,已非常理能够忖度,只得说道:“狄先生所言极是!”
寒暄之后,王浩看向众人,继续说道:“两个月之后,就是年关。对富贵人家而言,年关是团圆、喜庆、热闹,但对贫苦人家而言,年关是挨饿、受冻、逼债。”忽然,喊道:“韩束何在?”韩束起身,说道:“属下在!”王浩吩咐道:“你以崂山县账房师爷的身份,清查治下百姓的私贷情况。”韩束不甚明了,问道:“清查明白之后,又当如何?”王浩说道:“将所有相关人等聚于一处,由县衙出钱,将所有借据从放贷者手中收回。从此,放贷者与借贷者之间不再发生任何关系。而借贷者依据欠款多少,确定参与县府建设的劳动时限,以此还债。”韩束明白了王浩的意图,提醒道:“民间借贷,皆为高利贷,且利滚利,县衙出面收购借据,是否要有所调整?”王浩点头,说道:“每年六分利息。”韩束惊讶,说道:“借据上的利息恐怕十倍不止,公子冒然行事,恐有骚乱!”王浩说道:“凡有抗命不尊者,收押入狱一个月,处借款数额双倍罚金。”说完,看向鲁达,说道:“此事由鲁达负责!”鲁达嘿嘿发笑,说道:“洒家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为富不仁之徒,公子放心,保证漏不掉一个!”王浩想起鲁达曾经三拳打死郑关西,嘱咐道:“绝不可下手过重,伤人性命!”鲁达收起了笑容,严肃说道:“属下有过教训,公子宽心!”王浩点头,说道:“如此甚好!”
陈松上前说道:“韩师爷清查私贷,商行可以协助!”王浩面露笑容,说道:“看来商行之事进展神速!”陈松面露得意,却未言语。张三狗开口说道:“陈大掌柜决策果断、行事神速,崂山县境内几乎所有的村庄乡镇都有了分号。而且,陈大掌柜根据人口多少,将分号规模设为三级。”王浩问道:“是何三级?”陈松说道:“少于百户为一级,二百户以上五百户以下为二级;五百户以上八百户以下为三级。”王浩问道:“八百户以上又如何定级?”陈松发笑,说道:“超过了八百户,再开一家商行便是!”王浩恍然大悟,说道:“绝妙!”古人居住皆是独立的院落,往来交通几乎只有徒步。更多的人口必然意味着更远的距离,八百户以上开设第二家商行,的确是明智之举。
北上辽东在即,港口之事不得延误。王浩问道:“港口何时可泊船?”秦关海答道:“三个月以后!”王浩皱眉,说道:“辽国内乱,北国的冬季又极为寒冷。冬季的辽东沿海,应当人烟稀少吧!”秦关海说道:“不瞒公子,属下久居江南,对这北方沿海着实陌生!”秦关海所言乃事情,王浩不在追问。此刻,韩束问道:“倘若我们登陆辽东,当以何身份示人?”王浩答道:“走私商人!”众人皆是惊讶,韩束说道:“公子登陆辽东的目的可是为了结盟女真人,这走私商人的身份是否有失朝廷体面?”王浩说道:“一纸盟约不过是为了和女真人达成共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到最后能否收复幽云十六州,依靠的还是兵马。幽云之地不是中原,更不是江南,没有精锐骑兵,如何能够抗衡关外铁骑?”林冲明白了王浩的意图,轻声说道:“公子想从辽东走私战马?”王浩说道:“正是!”林冲说道:“战马乃国之利器,辽东虽然动乱,恐怕依旧非容易之事!”王浩摇头,说道:“辽国吏治腐败,比我朝更甚!再加如今风雨飘摇,人心晃晃,谁都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辽东三面环海,北面又有女真人大兵压境,咱们这条走私线路,恐怕哪些辽国高官比你我还要渴望建立。”
林冲明悟,说道:“宋辽两国休战已有百年,虽相互提防,却并无深仇血恨。契丹人和女真人之间的仇恨,却是不死不休。曾经,契丹贵族好鹰,白山黑水之间有一种鹰叫做海东青,乃鹰中之翘楚。海东青筑巢在悬崖峭壁之间,女真人为了捕获鹰巢之中的雏鹰,每年坠崖身亡者就有千人之多。除此之外,契丹人为了减弱女真人的威胁,一直采用高压政策,每年枉死者又是不计其数。”王浩会心而笑,说道:“契丹和女真的仇恨,早已是不死不休。辽东残存的契丹贵族,已经陷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境地。而我们的走私商队,则会给他们带来一线生机。”韩束目瞪口呆,缓缓问道:“公子想运送契丹人来我朝?”王浩说道:“曾经不可一世的契丹贵族,却向皇上行跪拜之礼,而后高呼万岁。难道皇上不会龙颜大怒,大宋不算气吐眉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