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第三道路,兰青的家,南街...”舒翰一一对比档案之中的文件,心中的疑惑终于揭开,他看着一旁的张松,道:“兰青现在在哪?“
张松一愣,道:”城西公墓,正在处理他丈夫的丧礼。“
舒翰想了想,便道:”你现在跟我一起过去一趟。“
”啊?“张松一愣,便立刻说道:”这不行,总监,现在外面太危险了,你不能够出去?“
”那你能把兰青给我带过来吗?“舒翰看了张松一眼道,这句话把张松给说住了,兰青如今正在处理他丈夫的葬礼,即便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再不和睦,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她赶到医院里来,这未免太过于无情,但让舒翰直接前往医院,他也做不到熟视无睹,所以只能够愣愣的站在那里,并不言语。
舒翰看着张松道:”放心吧,现在张显荣自身难保,处理掉曾经犯事的痕迹,才是他如今最紧急的事情,我们现在如同灯下的范围,正是黑的时候,张显荣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我们,而兰青,很有可能是我们推翻张显荣最重要的一步。“
”但兰青现在也很危险不是吗?他跟王友云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她的家刚刚才被炸掉,谁知道张显荣什么时候会对兰青再下杀手?这个时候去找她,不是找麻烦吗?“张松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来反对舒翰的提议。
舒翰说道:”这可不一定,那次爆炸到底是谁做的,现在还不能够肯定,且即便如你所说,她的身边如今很危险,但张松,我们这一路走来,什么时候没有过危险?在矿区里当奴隶的时候,我们更加危险!不是吗?“
舒翰回忆起从前,这立刻让张松闭上了嘴巴,舒翰则继续说道:”如今我们得到了地位,所以开始贪生怕死了?我告诉你,如果这一次处理不掉张显荣,对于张若明来说,并无大碍,但对于我们来说,难道你放心以后每一天都在胆战心惊之下过日子,连喝一口公司的水,都要斟酌一二吗?
既然对方已经对我出手,那么这一次,我们就必须要让他知道,他惹到了他本不该惹到的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安稳的活着,我们一路都是这么走来的,张松,现在你倒是劝我要小心,我们什么时候谨慎到这一步了?“
这番话让张松终于动摇,他看着舒翰说道:”好吧,但这一路上你必须要让我跟着你,且如果出现任何的情况,我都可以把你带走,你不能够反对,只有这样,我才能够答应你,不然,我就叫上其他人,非得把你留在这儿。“
舒翰终于笑了,道:”可以,放心吧,我去找兰青并不是想要逼问出答案,而只是聊天而已。“两个人终于说定,舒翰便换了一套衣服,也不跟医护打招呼,便离开了医院,向着城西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依旧是人来人往,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唯有警察的数量似乎有所增加,手上拿着棍棒在街上来回巡逻,相比起往日,倒是多了那么一丝丝肃杀的气氛,舒翰和张松两个人,走大道很快便抵达了城西的公墓,这里是大多数黑铁城市民最终的归宿,放眼望去,便是一排排黑色的墓碑,有一些年代久远,足足可以追溯到刚刚建城的时候,上面的文字都已经斑驳,只留下一抹浅浅的刻印。
而有一些则是崭新的墓牌,上面刻着逝去者的姓名,与现代除了没有照片之外,几乎别无二致,在黑铁城,上层人士们会在城外单独开辟属于自己的家族墓园,而大部分普通的市民则都会把自己埋身在这一片孤寂的平地上。
与现代中国人把墓园希望放置在郊区的思维不同,黑铁城的人们更加喜欢把墓园造在城市之中,这可以让他们时刻感受到逝者似乎还在自己的身边,甚至墓园也是对外开放的,你跑步的时候都可以经过这里,偶尔便可以追思一下自己的亲人或者是朋友。
这或许跟郊外恶劣的环境有关,很多黑铁城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黑铁城的城墙范围之内,对于他们来说,黑铁城之外的世界是黑暗的,贫穷的,可怕的,是愚昧,落后的代名词,在那里,只有佝偻背影的农夫和衣衫褴褛的村民,没有任何值得欣赏的东西。
即便是那些地主们,甚至一生都不曾前往过自己的土地,看过那片土地上的佃农们,这样的价值观体系之下,把自己的亲人埋在黑铁城之外,简直就是放逐,是死后都不可安生的诅咒。
至于上层,那些天行者们,那些百年富贵的豪门为什么将自己的墓园修建在外部,这一点,或许就跟古代的中国人喜欢修建家族墓有关,因为身份地位高人一等,自然要跟旁人有二三不一样的地方,将墓园修建在外部,一来可以彰显他们的与众不同,二来也可以体现出他们的实力。
普通人根本无法修建在黑铁城之外的地方,那是比郊外更加遥远的地方,人迹罕至,甚至许多人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这些豪门大户们在森林和原野之中开辟属于自己的坟场。
对于普通人来说,野外的豺狼便会在亲人刚刚下葬之后,便将尸体抛出来吃掉,而只有这些世家大族们,才有能力在野外保证自己的族人不至于丧身与野狼,野狗之口中,这正是实力的表现,同时这样做也可以增加家族的凝聚力,对于依靠抚养制度凝结家庭的社会,家族的凝聚力本身就比现代要低得多。
彼此之间甚少会有血缘的联结,大部分都是彼此并不相识的陌生人,在这种状况下,共同埋葬与一片陵园,就可以有效的增加族人们的凝聚力,所以世家大族们的墓并不在此处,而在野外。
走过陵园,相比起黑铁城其他地方的拥挤,这里则显得非常空旷,一条石子路直接通往这片建筑里唯一的建筑,黑铁城殡葬安息所,整个建筑一共三栋楼,一栋用来火葬,一栋用来给逝者的亲属们怀念,为纪念堂,第三栋则是骨灰存放点,也被称为灵骨塔。
许多人的财产不够他们在这片墓园中够得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墓园便会把他们直接放在灵骨塔中,供后来者们凭吊,至于他们的火葬费,则由黑铁城的政府来出,可以说这是黑铁城中难得的人性中善的体现,身处在墓园之中,舒翰自己都不自觉的平静下来,看着这零零总总上万的墓碑,舒翰总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真实。
这是一片无数人生活过的土地,而如今,繁衍生息到如今这一代,这种人类文明代代传承的感觉,让舒翰一时间也产生了颇有那么几分对人类历史的凭吊,甚至是自豪,即便遭遇过如此巨大的灾难,人类依旧在风雨之中站着走到如今,这种骄傲感,正来自于人类那让人肃然起敬的坚强。
至于张松的情绪就简单的多,看着这一大片的墓园,他心里有的只有冷笑,这些黑铁城的居民,即便再烂,再贫穷,还可以在灵骨塔中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而他们呢,若不是舒翰带领自己走到了黑铁城中,获得了如今的地位,他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奴隶。
而奴隶的归处是什么?是乱葬岗,连一个坟包都不配拥有,连一个墓碑都不配树立,连供人凭吊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将被扔在荒郊野外,等到晚上就会有豺狼来啃食他们的尸体,他们将连白骨都不剩。
想到自己曾经的未来,张松的心中便对于这个地方,下意识的没有好感,同时心中对于舒翰的感激也更加化作忠心,这是他所效忠的君主,他让自己死后可以长眠于此,他让自己可以在死后依旧有亲人凭吊,而不是被扔在荒郊野外,成为豺狼的食物,最终化为一剖粪土,不知道滋养了哪一颗树木。
如果舒翰知道张松此刻在想什么的话,舒翰恐怕心里也会挺不是滋味儿,虽然他对于死后的归处是何,并没有多少的在意,毕竟在现代,哪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会去想自己死后要埋在哪一个墓园呢?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青春昂扬,气吞万里如虎的时候,他们的眼里只有未来,而不存在过去,七老八十的人才会整天向自己的儿孙怀念过去,而年轻人们则只会去开拓新的时代,去找寻属于自己的辉煌。
而他不是滋味的点,便在于张松这样二十二岁的年轻人,竟然整天思考的会是生与死的话题,这是舒翰所不可想象的,也是黑铁城的人和海安市的人最大的区别,一个是直面未来,一个却是向死而生,不同的思考所带来的不同结果,这一份感触,让舒翰不得不感叹,自然改变人类。
同时也愈发觉得人类是何等的渺小,再坚强的人,面对绝症也依旧会被打倒,再顽强的意志面对天灾也依旧只能够倾倒,张松和舒翰,看着同一片墓园,却发出了截然不同的思考,两个少年人的内心,所差距的年龄,又何止是区区七八岁呢。
走到墓园的建筑区,在张松的引领下,舒翰向着纪念堂的位置走去,这里的建筑显得非常肃穆,一个巨大的拱雀让门前的走道都被遮蔽起来,道路两旁种植着一排松树,偶尔几声雀鸣,带来一丝丝的趣意,但从中走过的人,脸上无不带着哀戚,舒翰往里走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年轻人正捧着一个骨灰盒子走出来,跟着他的是他的母亲还有一众其他的好友,他们的身上穿着黑色的衣服。
妇女还在不停的抽泣,两个相熟的女士扶着他的肩膀,让她不至于在哀伤中伤害到自己,少年一个人独自走在前面,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长长的头发和碎胡渣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怎么清理过自己,两只手的指骨瘦的发白,青筋在其上若隐若现,舒翰从他的身旁经过,他却似乎没有任何的反应,一行人就这么缓缓的抱着骨灰盒往灵骨塔走去。
舒翰看着那一伙人慢慢远去,心中不由感叹,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经历这么悲惨的人间生离死别,而从他们去灵骨塔的步伐来看,显然他们并不算是什么有钱人家,只能够将自己亲人的骨灰盒放置在灵骨塔中,以使他安眠。
而一旁的张松则是看着那远去的人影暗自思索,等自己死的时候,一定要在这黑铁城中买一块墓地,只有这样,自己这一辈子才算是不虚此行,至于灵骨塔,自己既然来到了黑铁城,自己的人生就决不允许失败!
进了灵骨塔那便是失败。
两个人看着远去的人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缓步走进纪念堂中,整个纪念堂内很安静,偶尔能够听到一两声哭喊,但声音都不大,这里的氛围给人哀伤而克制的感觉,舒翰走上前看了看,大厅的对面有许多扇门,显然是通往不同的纪念厅,舒翰也不太清楚到底是哪里,便直接走到前台,对着一个看上去年纪颇大的老人问道:“请问,龚先生的葬礼在哪一个厅房。”
老先生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老花镜,对着自己面前的册子看了看,便用颤颤巍巍的声音说道:“是龚X先生吗?”
“对,就是他。”舒翰点头说道,那老人道:“在二号厅,左手边第二个就是。”舒翰道谢之后便拉着张松一起往里走,那老人家看了看舒翰和张松的背影,絮絮叨叨的说道:“总算还有人来看。”
舒翰和张松并没有听到老先生的这一句话,两个人径直往里走,很快便抵达了二号厅,此时大门正开着,舒翰和张松两个人互相看了看,这才一起踏进灵堂,只见里面并没有什么人,摆放着的二十多个位置几乎全部是空的,只有一个女人在灵前坐着,旁边则有一个少年正在看书,除此之外,并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