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想玩网文小说里的伪父女题材吧？是吗，爸爸？”
最后故意拖长口音，陆琦目不转睛盯着周衍的表情反应。
“又调皮。”
被弹了脑壳的陆琦有些不服气，但一从单元楼出来就感受到刺骨的寒风，让她不由自主往周衍身上靠。
大海之于陆琦就像是江桥之于周衍，在自然景观中找寻情感寄托能让他们的心稍安。
海边时不时吹来晚风。
一眼望过去是看不见尽头的黑海，抬头是月光星辰，身后是江州的高楼耸立和万家灯火，周衍一转头揽上陆琦的肩膀，眼中带着些许迷茫，怅惘中盯着远处发呆。
“还记得当时我是怎么形容你的吗？”陆琦如释重负般窥探周衍的侧颜，但只见他无比沉默。
“黑夜。”
“嗯，但我现在觉得你像黑海，”陆琦指着远方，“星光照不到的地方。”
是不想被照亮还是无法被照亮，周衍微眯了眯眼，想起陆琦曾说她是划破天际的流星。
天地相隔，注定只能观望。
“……能照到的。”周衍说。
从前似乎要将自己埋在这片静谧的夜里，甘愿忍受百年孤独，也许某天会成为弃子，被废水和有害化学物污染，藏污纳垢的秘密被打捞出水面，就难逃权力大清洗的结局。
但倘若周衍说了一句其他什么别的话，或者带些玩笑的戏谑，谁也不会以为他有多懊悔。曾经有多强大现在就有多脆弱，而这一切盖而掩之的情感纠结只是源于一个人。
可他还是有一种对自己命运冷眼旁观的淡然。
阴谋、血腥、暴力、猜忌，当卷入这些明争暗斗的时候，每一个亡命徒就应该做好见不到明天太阳的准备。
“其实最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有什么东西直直地戳到了心窝里，周衍轻摇头，望着黑海的目光里沉甸甸的，张合的嘴唇甚至有些颤抖。
陆琦褪下一只手套握住周衍的手，知道他并没有说完，所以自己没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从来都不是努力就能过上好生活。”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从恶，知道么，许宗寅走到今天，他也是被逼的。”
“这不是卖惨，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总是非黑即白。”
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当接连几次的眨眼将呼之欲出的泪水唤回去的时候，周衍却又不再继续开口了。
恋爱脑不能当反派，是的，但陆琦的那句话并没有说完。真正折磨恶人的，往往不是被恶果反噬自身让他感到痛苦，而是把本该他受到的报应转嫁到生命里唯一纯洁无暇的人身上。
许宗寅尝到了这个恶果。
周衍以为他刻意去规避这些就可以不走许宗寅的老路，但没想到陆琦有惊无险的绑架事件还是让他险些重蹈覆辙。
从那以后他开始害怕起来，流了印象里为数不多的泪，也对因自己间接出力而导致死亡的冤魂开始恐惧。回想过往二十多年的血雨腥风令人心悸，也如魂灵般在这条没有指引出口亮光的必经之路里反复游荡。
路的尽头站着陆琦，中途隔了一条社会准绳，那条绳索曾被周衍挣脱并踩在脚下，现在又反过来成为阻挡他奔向心爱之人的红线。
那是一条只要敢去试探触碰就会一失两命的警戒线。
“在你卧室的抽屉里放了张卡，密码是你生日。”周衍说。
陆琦并不想他这样，但又不忍在这个时候争吵说理，只能两手环他腰间紧紧抱住，传递些温暖。他了解她的性格为人，知道她并不在乎这些，也不是为了钱才和自己在一起，可他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心意了。
“早些年没碰这个之前攒下的钱，我没什么好花的，都留给你。”
“你后悔吗？”
周衍的目光沉了沉，随黑夜一同暗下去，他用下巴蹭了蹭陆琦的头发，闭眼的一瞬间泪直接不经脸颊砸到陆琦耳朵上，没有任何征兆和声音。
“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我真的爱你。”
抬头是漫天繁星，周衍和陆琦不约而同想到了梵高的《星空》。那幅油画里有棵墓地常见的柏树，自然元素和星空宇宙戏剧性地结合在一起，明暗星月夜，生死两茫时。
头仰的酸了，陆琦拿出手机的音乐软件在最近播放里找了首歌，调到歌尾的rap说唱放给周衍听。
“就是因为这首歌，我才想和你来这里的。”
“听不太懂歌里唱了什么。”
“大概就是一个船长的自述吧。这段没有歌词，怎么理解都可以。”
海北的天总是阴晴不定\/却在这最不安的深夜为我挂满繁星\/这深夜早已忘记 找寻自由的借口\/你仍是独忍泪水 一次次且将我挽留
我是个寂寞很久习惯了漂泊的船长\/被赋予的斗志和快乐终究属于海洋\/如今已破漏的帆无法撑起生锈的船\/在孩子的啼哭声中找不到正确的我
某天酒肉池林的晚上，陆琦看着身上沾浸汗水的周衍，再转头望向窗外的月亮和星星时头一次想到了这首歌，只是某几句解读的歌词根据现况有些变动，适用于当时，更符合现在。
江大就是这条船，许宗寅和周衍是掌舵的船长，江州这座城市是海洋，陆琦是夜空的繁星。
周衍明白了些什么。
“怎么这么喜欢听歌？”他问。
“因为每段黯淡无光的日子我都是靠它熬过来的。”
高中时想方设法在mp3里下歌听，班主任不让带，陆琦就在下课或者自习课上带上帽子，把有线耳机藏在里面不被发现。大学时候最爱干的事是带着耳机听着歌在操场跑步，亦或者在某个温度合适的晚上骑电动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道路上闲逛。后来陆远召出事、和傅恒分手、第一份工作辞职，生活里每一段不称心如意的时光，陆琦都是靠歌单里的歌来进行自我治愈。
日子过得就像那些不眠的晚上，她嚼着口香糖对墙漫谈着理想。也渐渐活成了歌里的南方姑娘，只是这一路走来不可避免地遭受了很多，才能以完好无缺心智健全的状态站立在周衍面前。
“可我也从歌里感受到恐慌，”陆琦靠在周衍肩头，握在一起的手一样冰凉，“我怕你真的上了战场后就再也回不来，怕你杳无音信。”
“不会。”
周衍的话那么掷地有声，虽然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在说谎，但陆琦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