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堂眼睫一颤,却避开了她要走的事,道:“你如何知我会君临天下?”
她垂着眼睑,故作轻松道:“我下山便是为助你手握江山万里,若未实现,少不了要被师兄们嘲笑一顿,况且……”
况且,沧澜山人,言出必行。
她为这八个字,付出的又何止这潦草半生。
又逢冬风拂面,霜雪落白首时,顾西风重返陈国,为迎接宋清河入大祁。
四年光阴一纵即逝,祁国吞并四国,唯留陈国楚国一者在东一者在西。陈国是为留宋清河公主之名,楚国则是国主早已投诚,内里已归入祁国内,空留个架子。
月前收到枢堂将迎娶陈国公主的消息,她便知,护送宋清河这一路,将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从此天长海阔,而君臣陌路,江湖不逢。
顾西风揣着满腹离别意,难得面上还能带笑,耐心陪宋清河聊天。
自幼被捧在掌心长大的金枝玉叶,虽经历一次山河颠覆,但被枢堂保护得很好。
顾西风怕打打杀杀的惊吓到她,搜肠刮肚地寻些趣事说给她听。
可趣事哪有那么多,说到最后,话题自然转到枢堂身上。公主渐渐羞红了脸,顾西风想弯弯唇角,眼眶却被风吹红了。
幸好宋清河并未发现她的失态,只在回神时惊呼出声:“顾将军,你鬓角生了缕白发。”
顾西风低头看去,夹杂在青丝中的那几根白发格外显眼,隔了好久,她才想起,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岁,是和宋清河一般大的年纪。
抵达祁国都城淮安前,顾西风留下一队精兵保护宋清河,先行一步至宫中向枢堂复命。
岁暮天寒,进宫的一路上,火红的灯笼灼得她双眼发酸,匆匆向枢堂禀报完军情后,她欲转身离开,却被他叫住。
枢堂双眸含笑道:“今日冬至,顾将军不妨留在宫中一同吃扁食。”
顾将军三个字分明含着调侃,顾西风不觉两颊发烫。
可她永远想不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枢堂笑。因为当她返回城外官道时,宋清河与那队精兵已不留一个活口。
这一次,她没能再救回枢堂心爱的姑娘……
她已经忘记了是怎么踉跄着跪倒在枢堂面前,对他说出这个噩耗,唯一能搜寻出的记忆是她独自一人提剑寻到了暗杀清河的那帮刺客,鏖战了一天一夜。
九死一生时她在想,倘若她也身首异处,他能否少恨她一点。
顾西风一贯自诩冷静,头一次这样冲动,遍体鳞伤地躺在一地血色中,身上没有一块完好,意识昏沉恍惚中回到了沧澜山,初遇枢堂的时候,白衣青年的笑容就这样悄然在她心中铭刻一生。
她说要助他君临天下,可她想的却是与君共临半山,归隐天下。
眼前泛起白光,她依稀看见了师父的轮廓,还有师兄们,她想走过去,耳边一声声的呼喊又将她拖回来。
天光大盛。
光亮一寸寸挤进她眼中,她艰难地掀开眼帘,感受到浑身都被绷带紧紧包住,有道影赶过来,是阿书。
顾西风一边被太医把着脉,一边听阿书说事情经过,心中只想苦笑。
这五年来,她见的最多的人恐怕就是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