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我去看了颜九,她睡得很好,猫儿一样蜷缩在墙角,乖乖巧巧。
我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霜雪铺满路,上山走得很艰辛,到山顶时顾兰剑早已经等着了。看到我时他笑起来:“师兄今日前来可有带来那样东西?
我斜睨着他:“什么东西?”
“武林都在传,师父有一件不传之宝,难不成师兄要装作不知道?”
我问他:“所以你是为了传说中的宝物而取了师父性命?”
他咬牙切齿道:“师父偏心,什么好的功夫都只教给你,所以这么多年来我才一直屈居你下,论实力,我哪点不如你?所以我一定要让他看看,我和你究竟谁能拥有这天下,拥有这武林!天山门已经完了,武林人皆臣服在我的脚下,而我只要在今日杀了你,一切就都是我的了。师兄,我并不输给你。”
我从怀里掏出那本传说中的至尊秘籍:“既然你要看,那我给你看就是了。”
言罢,一把将书籍扔了过去。他抓住翻了两页,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又有谁知道,传说中天山门的秘籍,不过是两个稚子习字时留下的歪歪曲曲的字迹。
师父一直留着我和顾兰剑当年学写字时的“墨宝”,他将这东西当成不传秘籍,不想却招来杀身之祸。
顾兰剑不肯相信事实,举剑向我挥来,我拼力去挡,却发觉半点真气都提不上来,只能生生受下他一掌。
他看着我的身后,冷冷一笑,“师兄,时隔三年你还是要死在女人的手里。”
我回过头去,看到本该卧病在床的颜九抄着手倚在一株月桂树下。
再对上顾兰剑志在必得的神情,我终于明白了,长得好看的女人真的都很会骗人。而颜九,她骗了我一时,却不肯骗我一辈子。
我问她:“为什么?”
她低头拨弄着指间的扳指,言语中无悲也无喜:“赖西河,古丽是我的姐姐,你杀了她。”
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有个相依为命的姐姐,而我却忘了问一问她的姐姐去了哪里。原来天下虽大,但我们的渊源却那么小,绕来绕去,终究还是绕不出俗世的恩怨。顾兰剑为了秘籍,颜九为了报仇,他们各取所需,而我不过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局外人。
“你给我下了什么?”
她垂下眼帘,“软骨散,会让你的真气提不上来。”
我笑起来问她:“身上还疼吗?”
她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声音不悲不喜:“赖西河,你知道
相思蛊吗?被种了相思蛊的人会爱上种蛊之人。”
“所以呢?”
顾兰剑在一边等得不耐烦了,剑气出鞘,向我扫来。我用力冲破穴道,提取真气,伸手揽过颜九顺势往旁边一闪,他的剑劈了空,剑花扫落了一大片树叶。
颜九窝在我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不言不语,贴在胸膛处细细喘息。
我把她放在一边,抽出剑,与顾兰剑抗衡,终究因为真气提不上来,难以抵挡。身上渐渐有了伤口,血腥气浓烈起来。
顾兰剑出招越来越狠辣,七十二道剑花挽过来,我节节败退,直抵到山石上。
最后一次,顾兰剑以周身内里聚于剑上,向我劈来。看到明晃的剑光,我知道自己再也避不开了,索性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我看了一眼颜九,就当最后告别。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她会飞身上来抱住我的脖子。
剑光凉了,有温热黏稠的血滴在我的身上,她半身青色的袍子已经被染红。我听哑着声音,叫了她一声:“颜九。”
顾兰剑气急败坏叫了一声,“阿依,你个傻子,马上就能报仇了!”
她点漆般的双晖一直将我看着,没有说话。我伸手抱着她,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气息。她伸手抚摸上我的脸,轻轻摩擦:“赖西
河,你并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被我下了相思蛊,就在我们第一回见面的那碗酒里。如果我死了,相思蛊会在你身体里吸干你的血,吃尽你的肉,你会死得很痛苦的。”
她天真满面。
隔了片刻,她的喘息渐渐弱了下去:“赖西河,你别哭啊。我先死了,是为了更好的折磨你。”
果然有液体从我脸上滑落在她的脸颊。
“你叫阿依吗?名字真好听。”
她冲我笑了笑,摇摇头:“我叫傻子。”
我忘记了那日太阳是怎么落的山,也忘了我是怎么杀了顾兰剑的。只记得我一直没有办法开口告诉颜九,我从小生活在天山门,那里瘴气弥漫,日复一日生活下来,再也没有什么毒虫敢近我的身。更何况区区相思蛊。
我从来都不是因为中了相思蛊才爱上她的……
后来我回了天山脚下,颜九的酒馆已经布满灰尘,酒旗无精打采耷拉在屋檐下。
我虽然没有颜九酿酒的功夫,但仍然扬起了酒旗。好多个春去冬来,这条路上的商旅多了起来。那年来了个西域姑娘,她天真活泼,仿佛那年和我一起闯天下的颜九。
她眉飞色舞地向中原人讲起西域,说那里的瓜比中原的甜,就连月亮也比中原的圆……她还说呀,西域姑娘最是风情万种,最会留住男人的心。
听她没心没肺讲着那些话,酒馆里的男人都笑出了声。
她恼了:“我们还会种相思蛊,相思蛊你们知道吧,种了之后你们就会爱上她,思之念之,求之望之。”
店里跑腿的酒信儿笑了起来,“那如果失败了呢?”
她想了想,“如果失败了,母虫也会慢慢死去,那一段日子,女子可真就可怜了,母虫死得很痛苦,会在她的身子里翻来滚去,那种痛苦犹如万虫撕咬,不过过了九九八十一日,母虫死透了就好了。”
像想起那种痛了一样,她眉头皱得紧紧的。
福至心灵的刹那,我想起了颜九临死前满脸的天真:“赖西河,你并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被我下了相思蛊,就在我们第一回见面的那碗酒里。如果我死了,相思蛊会在你身体里吸干你的血,吃尽你的肉,你会死得很痛苦的。”
远处起了风,颜九坟头的青草晃了几晃,西域姑娘叫了我一声:“老板,你怎么哭了?”
我狠狠抹了一把脸,果然好大一片水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