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又来人已去,风烟残夕阳晚,桃花开顷刻散零乱,年光逝韶华落飞絮转。不堪看路漫漫,空梦断零乱。
渡忘川彼岸,忘不掉故人长叹,古井下月光思念装满,桃花瓣飞过,风幽怨水清寒,离伤黯游丝转零乱,路漫漫空梦断零乱……
喻丞宣再次回到长安时,这座曾经被战火摧残调零的都城已然焕然一新。街上热闹得让他觉得陌生,哪怕日头正盛,也让他觉得浑身冰冷。
一年了,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可现实却如此可笑。
故地重游,每条街道都是崭新的,印在他脑中的那段过去,却总也挥之不去。
越想忘记,记忆便愈加清晰深刻。
眼前的景,故地的人,满眼陌生,满心熟悉。
很快,平西王归来的这件事便家喻户晓了。
喻丞宣却只是站在原地,拳头握得指节发白。他终究还是回来了,不想再逃避这一段记忆。
周围不多时便挤满了人,甚至有在战乱时被他接济的人。
一群人难以置信地靠近,有些则眼中闪着泪光。
“王爷,你终于回来了,雪姑娘她……”
仿佛听到了最刺耳的字眼,喻丞宣眼眶一热,翻身上马,在人群中硬闯出一条路,头也不回地离去。
阿雪。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和贺涟雪分别这一年来,他无数次回忆和她的点点滴滴,却一次也没梦见过她,连流光似的剪影都不曾有过。
夏意正浓,哒哒的马蹄声溅起一路芬芳,却再无年少时鲜衣怒马的恣意,亦不见昔日长安花……
时至今日,喻丞宣仍觉得,遇到贺涟雪是他此生最美的事。
那时,他为避免朝野纷争而久驻边疆封地,之后得令回朝,参加新帝登基大典。因许久未归甚为怀念,他特地走了幼时和兄弟们秘密出宫的小门。
他永不会忘,在普天同庆的日子,回个家都差点被飞来的暗器钉在墙上,和那个坐在树上对他发出赞叹的姑娘。
“平西王,大路不走走小路,是何居心?”那姑娘轻灵的跳下树瞧着他笑。
怒气消散少许,喻丞宣心底惊讶,却故作从容,“姑娘是何人?”
空气凝结片刻,姑娘俯身行礼:“在下贺涟雪,奉圣上之令来此恭候平西王。久闻平西王武艺高强,今日有幸领教,果然名不虚传。”
寥寥几句,满满的都是恭维,还掺着岔开话题的意味。喻丞宣却丝毫不领情:“领教不敢,阁下方才是痛下杀手吧?”
贺涟雪心虚的笑了笑:“这不是还没起杀心呢嘛……”
言谈间,贺涟雪已自草丛中拾回匕首递给喻丞宣。这一看,喻丞宣当真怒气尽消了。这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匕首哪还有什么杀伤力?
多年沾染边疆风气养成了不羁的性子,喻丞宣玩心大起,拔出武器便要与贺涟雪过招。后者自然受宠若惊,大叫承让。
就是那一瞬,喻丞宣在她眼中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光芒,胜过边疆夜空中璀璨的星河。
明知这光芒只是因为一场打斗,他却不可抑止地心动了。
也由此造成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局面——新帝登基,平西王迟到。
此番登基的新帝,是喻承宣同父异母的哥哥,喻承肖。
而贺涟雪,是喻丞肖培养多年的亲卫之一。
但当私下里看到兄长和贺漪雪的交谈时,喻承宣知道这二人的关系绝对不是主仆关系那么简单。在这宫中,大概找不到第二个和贺漪雪一样“放肆”的人。
喻丞宣知道,她的这份爽朗和明媚笑容,是兄长给的。
此次回朝并不急着回去,喻丞宣便住回了他的旧居。住在宫里的日子,贺涟雪时常会找他切磋武艺,累了便两人一同挑个舒适的地方游玩,休息时也不忘讨论招式。
但很快,喻丞宣就发现了贺涟雪的另一面。
她身为亲卫,责任自然是保护圣上安全。因为频频找喻承宜,她近来懈怠了不少,被喻丞肖唤去谈话。
喻丞宣放心不下,悄悄跟过去窃听……
回到住处,他失了许久的神。
夜里,喻丞宣难得做了噩梦,梦的正是白天那一幕,贺漪雪跪在地上,语气冰冷而恭敬:“据属下探,平西王暂无谋反之意。这几日切磋,我已完全掌握他的招数,若他有反意,属下完全有把握,杀了他……”
之后就贺漪雪再来找他,他仍然会应下来,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再难毫无防备。
临回边疆前两日,例行官宴。在座的都是皇室,分别之际,兄弟们纷纷倾诉表肠,免不了一个个喝的酩酊大醉。喻丞宣在这种场合多半寡言少语,只是举着酒杯晃动里面酒水,目光久久定在喻丞肖身后的贺涟雪身上。
她早就注意到他的目光,却只是看了一眼,便神情落寞地移开。
喻丞宣轻叹,重重放下酒杯。
一声尖锐就在这时划破夜空,“有刺客!”
有人说过,让人放下伪装的时候,就是他最心爱的人即将受到伤害的时候。
几十名刺客趁着夜色闯入,在场皇室与周遭侍女纷纷乱成一团,只有武艺最高的喻丞宣呆愣在原地。
愣在原地看着下意识向他冲来的少女,以及她身上涌出的鲜血。
“你果然……”喻丞肖阴着脸抽出剑,忽地笑了。
“对不起,放过他吧。”贺涟雪脸色惨白,却镇定从容。她稍稍侧脸,朝喻丞宣一笑,“快走。”
喻丞宣回过神,骇然扫视周遭同胞兄弟们的遗体,怒视被周遭护卫保护起来的喻丞肖,他心中冰凉:“有必要这样做吗?”
“他们都想和朕抢,就连你……”喻丞肖望了一眼贺漪雪,眼中闪过惋惜,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你走吧,但你记住,你们想与朕争的东西,朕都不会放过。”
喻丞宣拳头握得格格作响,却到底没有挥过去,而是踉跄着转身,踩着满地血红缓缓离去。
先皇正是欣赏喻承肖做事果敢决绝,有帝王杀伐果断的霸气,因此才立他为皇。但他大概没想到,自己最看好的儿子竟会狠到六亲不认。
或者,先皇病逝也只是幌子?
喻承宣从不愿与人争执什么,所以当被告知先皇命他去边疆时,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这么多年来,再苦的日子他也没想过反抗。
唯有这一次,他不想沉默了,他要得到贺漪雪。
皇室血案被轻而易举地掩盖下来,喻丞宣也被警告速回封地。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敌国忽然从长安城边境攻入,喻丞肖派出几员大将带兵抵抗皆挡不住敌军的汹涌气势。
喻丞宣借机与喻丞肖谈判,若能击退敌军,让他带贺涟雪走。
长安之战时,贺涟雪去看过喻丞宣几次。少女再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却露出了温柔的一面,为他洗衣做饭,和他讲自己寥寥的几个故事。
她长叹,她真真是久仰平西王大名,可惜他不记得自己少年时曾救过她一命。
她苦笑,她练了这么多年的武艺,就是为了混在宫中有朝一日再见他一面,只是没想到再见时却遇到这么多麻烦事。
她最庆幸的是,尽管再多波折,终究能和他在一起了。
喻丞宣莞尔。人真是奇怪,明明可以得到更多,但他偏觉得,没有比拥有阿雪更让他满足的了。
战争胜利之后,喻丞肖传贺漪雪回宫最后陪他几日。想着毕竟是兄长,喻丞宣便没反对。但他没想到,贺涟雪再也没能走出皇宫。
约定之日,城门大开,喻丞肖亲自抱着一个坛子走向他,认识一笑,“朕警告过你,别和朕争。”
说罢,松手。坛子应声落地碎成千片,露出里面灰白的颗粒粉末。
喻承宣悲痛难忍,他可以选择杀了喻丞肖,可以公布那桩宫闱惨案,然后名正言顺的叛变。
他可以在仇恨的驱使下做出很多的事……却再换不回他心爱的人。
喻承宣回到封地后,整整一年没再关注过政事,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直到国定民安天下太平,圣上来请平西王回长安受赏。
喻承宣没多想就答应了。不管前面的是赏还是罚,他都无所谓了,就算是喻承肖想要取他性命,也无妨。
但他没想到,喻承肖只是给了他一把七首。他认得,这把匕首是当年贺漪雪拿起来当作暗器丢向他的那把。
“去长安城逛逛吧。”
喻丞宣看看匕首,点头。
而后,喻丞宣踏上了长安热闹的街头,遇到了很多人,但他知道,有些人他再也见不到……
“王爷!雪姑娘她……”心里一紧,喻丞宣勒住了缙绳,欲呵斥那人住嘴。
不成想,只是一个回首,却颠覆了长安两路的风景。刹那间晦暗尽消,只因那越过众人向他奔来的人影。
隐蔽之处,身着便衣的人目睹着喻丞宣和那神色飞扬的少女相拥在一起,嘴角泛起苦涩,却也微微上扬。
分别一年,三人煎熬。这幸福到底属于你们,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