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他还以为是偷懒的侍女忘了添上,酷暑难耐,让人心浮气躁。
叫人进来之后,沧熙就狠狠地训斥了她。待到要惩罚这个偷懒的侍女的时候,他才从哭啼的侍女口中知道,今年的冰已经快用完了。
“这不可能!”沧熙惊诧无比。
哭啼的侍女看他沉默,还以为他并不相信她的说辞,又再次说:“是真的,这些还是夫人早断了冰的供用,全给公子这边。否则……”
戈壁和丹丘不一样,这里暑热更盛,连风都是热烘烘的,熙夫人和沧熙第一年来的时候,还曾因为这个天气,双双病过。
可正是最酷热的时候,母亲却不曾用冰,她怎么熬得下去!
沧熙心里大受震动,半晌,他低声对侍女说:“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他心里乱糟糟的,也没有心思午睡了,起身换了衣服,就出门去了。
他没有带仆人,独自在戈壁之中晃悠,想着要不要去酒肆打发时间,却在路上与魔族的公子们狭路相逢……
他们一贯都不与彼此打招呼,母亲这些年来也多次叮嘱,除了上学时,平日遇到这些公子们,就远远躲开。
可是这一次,平日不大热络的公子们,却好像不想忽略他,一起浩浩荡荡地走过来,四五位公子,还有他们的仆人,加起来竟有数十人之众。
这时候要避开他们,也已经是不可能了,沧熙只能打起精神,像往常上课之时一样,应付地对他们行了一个平辈之间的礼节。
而后,沧熙刚想说话道一声巧遇,却没想到,对面为首的羽公子就讥讽地一笑,而后说:“沧熙,见到本公子,你就是这样打招呼的么?”
沧熙感到莫名其妙。他还未说话,羽公子身边的人就说:“就是,不愧是卑贱之人的孩子,果然不懂礼数,没有一点教养!”
沧熙有点恼怒。
熙夫人虽然不是真正的王后,但是因为非常受妖王的宠爱,因此在妖族,都被人以夫人尊称。这人说话好没有礼数!
沧熙怒了,上前一步,正要打算据理相争。却没想到,羽公子突然大喊一声:“你居然还敢动手?”
然后,沧熙猛地觉得脸上剧痛,对面的羽公子一拳揍在他脸上,然后一群人蜂拥过来。拳打脚踢之下,沧熙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得厉害。
“你们干什么!居然敢当街揍妖族的公子,不怕我父王找你们的麻烦?!”
沧熙怒极,一边反抗,一边大喊着。
可揍他的公子们却并没有被吓到,他们不但加重了力道,羽公子还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笑着低头俯视他,大声说:“你父亲?哈哈你父亲若是真的在意你,你怎么会被送来当质子?怎么会让你母亲来这里当表子?”
“你胡说!”
沧熙怒极,猛地一使劲想要站起来。羽公子被他的力道推得倒退了几步,更加怒极,飞扑过来又是几脚,狠狠地在他的肚子上,把沧熙积蓄的力气一下打散了。
沧熙躺在地上,听着他如同恶鬼一般的嘲笑:“你还真的觉得你是什么公子?往日我们不过是看着你可怜,不想搭理你罢了。清醒点,你不过是个质子,只是你父亲打了败仗拿来与魔族抵押的一个玩意儿罢了。你穿的绫罗绸缎、你吃的美味佳肴、你用的冰和蜜水,都是你母亲当表子换来的!”
“就是,一个表子的儿子,也配和我们一样被称为公子?可笑!”
身边有人一起起哄,沧熙只觉得那些话比加诸在身上的拳脚更加可怕,一字字、一句句地砸在他身上,让他一下子懵了。
他开始还不断地反抗着,不断地站起来,又被打趴下。但是最后,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像一个无知觉的沙包一样,躺在戈壁的道路之上……
地上的泥土黏在他的脸上、身上的丝帛之上、头发上。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不断地重复着:“我的母亲是夫人,我是公子,你们胡说!胡说!”
他一遍遍地重复,从开始的高声大喊到喃喃低语,力尽之后,他躺在泥沙之中,被那些高声笑着,说着鄙夷之话的公子们吐口水在脸上、身上,戈壁的骄阳照射着他,大暑的天气,沧熙躺在那里,却觉得全身寒凉……
他是公子,他的母亲是尊贵的夫人,这些人说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十一岁的沧熙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恶意,他第一次知道,质子只是一个可以被侮辱、被鄙夷、被殴打和讥讽的玩意儿罢了……
可是他不相信!
……
魔族分支与妖族的分支开战,这让两族的局势变得越发微妙起来。
自从那日他被下人抬着回来之后,那些公子们欺侮的手段不断地升级了,甚至连在上课的宫中,都毫不避讳。
从开始时候的羞辱和殴打,到被推入池中差点淹死,沧熙终于慢慢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他确实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尊贵。
质子在两族关系交恶之时,甚至比一般的奴仆平民更加低贱!
沧熙开始害怕了。他整日躲在房中,不去上课,不再出门玩乐,整个人都变得沉默起来。
十一岁的他还那么孱弱,他根本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还能做些什么。他还没想到什么好的方法,却目睹了让他目眦欲裂的画面……
在内室里面,他的母亲,衣冠不整的正在给一个陌生的男子喂酒。
总是端庄盘发的母亲,那时候跪坐在内室,散下三千青丝,换下总是正色的端庄衣饰,轻柔的艳色丝帛从肩头滑落,她的眼角眉梢都挑起来,看人的时候,带着陌生的媚意,一丝丝、一缕缕,看得沧熙眼睛生疼。
身后阻拦他的仆人这时候飞快赶上前来,却已经迟了……
他站在被推开的门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内室那陌生的妇人。
熙夫人被门口的动静声吸引,转过头来,看到沧熙,顿时悚然一惊。她猛地站起来,只是一息之间,那妩媚的容颜就如同幻象,瞬间又是淡定威严的表情,但那微微拔高的声音却暴露了她的惊讶:“熙儿,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