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晨，上京有雨，雨如丝。
这一天是上京三大学院开学的日子，上京城里虽然飘着冷雨，却很是热闹。
赵无极一个人走在榕园的池塘边，他没有撑伞，因为雨虽然有些冷，却很细，像纱一般。
池塘边有很多人，但赵无极就一个人。
唐钰去了西凉，不知道何时会回来。
魏无病去了北海禅院，起码得三年后才会回来。
文采晨在稷下学宫，今儿个刚开学，估计也不会过来。
西门映雪那厮在空岛之上更加乐不思蜀，想来也不会这么快下来。
虽然去年下半年他就转入了榕院，却没有什么交好的学友，事实上他在学宫也没有什么交好的学友。
因为他丫的太孤傲，几乎不说话，很不合群。
他安静的站在池塘边的榕树下，一对八字眉微微皱起，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的样子。
前两天他收到了爷爷的来信，信中说得有些隐晦，他整整看了十次，才弄明白了一些意思。
爷爷似乎……想要辞去上将军之职，也想请皇上收回太保之衔。
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太保大人在云雾峡谷遇袭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知晓的人也不敢说出来，所以他还蒙在鼓里。
但他隐约觉得爷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爷爷是上将军，是位列三公的太保大人，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真正的大人物，他能发生什么事？谁能把他怎么样？
只有一人能把他怎么样，那人自然就是皇上。
赵无极并没有深思，不愿意深思。
爷爷来信中说起接下来的实修，本来是想他去镇南军的，不知道为何爷爷改变了主意，让他在实修时选择去西凉，而且，必须入卫清的麾下。
虽然西凉西门家和上京赵家世代交好，西凉王西门怒和江南道总督赵逆还是生死之交，但这似乎不是爷爷改变主意的理由。
是什么让爷爷改变了主意呢？
赵无极依然不可知。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急冲冲的向他走来。
那人穿着一身碎花布衣裳，手臂上挽着一个小包袱，一身风尘，像个回门的小媳妇。
那人自然就是钟灵犀。
钟灵犀身上的小碎花衣裳有些脏，几乎看不出那些碎花的颜色。
衣裳也有些破，赵无极看见那衣裳的下摆最少有三条撕开的口子，手臂上也有两个显眼的破洞。
钟灵犀的脸也很花，有一些尘土，也有两条已经凝固的伤口。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她的脸色很是憔悴，她风尘仆仆的走入了榕园，她非常焦急的四顾张望，似乎想要找谁。
她没有回宿舍去放下小包袱，没有去洗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
她什么都没有去做，只是想要找到一个人。
她看见了赵无极，她一路小跑着向赵无极跑来，带着一股冷风。
“唐钰在哪里？”钟灵犀焦急的问道。
“他去了西凉，怎么了？”
“我有很重要的事，西门映雪有没有在上京？”
赵无极八字眉皱得更紧了一些，他又问道：“是不是无病有什么事情？”
钟灵犀摇了摇头，跺了跺脚说道：“哎呀，我真有急事，你快告诉我西门映雪有没有在上京？”
“他回空岛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下山。我说究竟什么事？急死个人了，我能不能帮上你！”
钟灵犀四下看了看，拉了拉赵无极，向榕园外面走去。
榕园外面有些清静，两侧的大榕树遮挡了一些雨，地上微微有些润湿，粘着片片落叶。
赵无极很仔细的听着钟灵犀极快的话语，八字眉皱得就快连在了一起。
“你……离开小钟村后有没有看见队伍行军的脚印？”
钟灵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整个青松山都没有一个脚印。所以我才怀疑他们是从泗水寨那边来的，泗水寨下面那条峡谷是人为封闭起来的。”
“我爷爷也没有在上京，这事儿我不知道是正常的行动，还是如你所说……他们另有所图。”
赵无极想了想又说道：“这样吧，我带你去督察院，西门映雪是督察院的小院长，上官红叶那老鬼肯定会见我们。如果是正常行动，那老鬼一定知道，如果不是正常行动……那老鬼更想知道。”
钟灵犀点了点头，焦急的说道：“快走，我一路没有停歇从小钟村到上京都花了整整十天。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很快就会到了。”
赵无极没有犹豫，他在学宫门口拦下一辆马车，将马车里的人和车夫都一把拽了下来，然后便带着钟灵犀架车而去，哪里去管站在地上刚醒过神来的少年跳着脚的大骂声。
马车在上京疾驰，赵无极神色很是严峻。
这不单单是小钟村被屠村这么单纯的事情，这关系到上京的安危，关系到整个南唐的局势。
他已经相信了钟灵犀的判断，所以他也非常着急。
……
……
上官红叶站在冷雨里，看着那栋新建成的三层楼房很是满意。
这样一来这小院子里就再没有一丝霉味儿了，也不会再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了。
当然，这是上官红叶所想。
督察院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督察院那阴暗的影子早已烙在了南唐所有人的心里。
所有人都知道督察院掌握着很多鬼，这些鬼就在人世间，或者隔壁卖肉的老王就是督察院的一个鬼，或许刚到怡红楼的那名花魁也是督察院的一个鬼……督察院的鬼无处不在，可谁知道呢？
所以无论这处小院子有多明亮，在皇城百官的心里，这里依然很黑。
自从西门小院长上任以后，这里变得明亮起来，但事实上却更黑。
户部尚书孙成栋向皇上递交了辞呈，皇上准了，下月就将卸任离京。而接替孙尚书的却是原户部郎中令田季。
除了孙尚书，所有人都认为田季就是孙尚书推举的接班人。
只有孙成栋自己才知道，田季……就是比他提前一晚去了督察院的那人。
但他并没有在意，也无法去在意。
礼部尚书黄忠大病，至今都未能起床上朝，据说，黄尚书也生了退意。
无数官员在督察院年前的一波洗劫之下都有些惶惶不安，不知道督察院那些鬼什么时候又会来敲门。
但督察院开年以来却有些安静，据说是小院长大人去了空岛，据说……小院长大人已经捞够了钱财，所以放了大家一马。
对于文武百官的反应，上官红叶看在眼里，却只是淡然的笑了笑。
“上京那些法阵，查得如何了？”上官红叶缓缓向凉亭走去，随手摸了摸花白头发上的细细的雨珠。
“回大人，还在查找。靠山发现了一处法阵，那法阵极大，将整个靠山包括皇陵全部覆盖，却看不出是什么法阵，很是高深，不知道是何人所布。另外，便是观星台下发现有法阵波动的痕迹……观星台下，我们没法进去，所以不知道那下面是什么法阵。除此之外，尚无新的发现。”
上官红叶坐在凉亭里，伸手拿过那口漆黑的茶杯，发现茶杯已经冰凉，便淡淡的说道：“换杯新茶，另外，通知汪春风汪大人，我要知道邝星云的去向，务必查到。”
薛小鱼躬身退下，很快安排完毕，并新沏了一杯茶。
“稷下学宫张院长今日当着数千学子宣布了一项任命，任命小院长大人为稷下学宫副院长，这……又是何意？”
薛小鱼疑惑的问道，实在闹不明白小院长大人为何又多了一个头衔。
他才十七岁，他没有在哪一所学院里面学习过一天，却成了稷下学宫的副院长！
上官红叶淡然一笑道：“太傅大人可是这皇城里的不老松啊，眼光不但看得远，步子也走得更快一些。小院长大人在回空岛前，张含就已经和小院长大人谈好了。只是他选在今天开学的时候，当着数千学子来宣布，却多了一成意思。这就是铺路，为小院长大人担任学宫副院长铺路，也是为……他们自己铺路。”
“太傅大人也有些老了，总得做出些选择，这个选择……无疑是最正确的。”
薛小鱼心里还有一些疑惑，正欲问，却豁然转过身来。
一辆马车冲进了小院子，向这处凉亭冲了过来。
薛小鱼脸色大变，上官红叶却笑了起来，他挥了挥手，马车便生生止步，停在了院子里。赵无极一个跟斗就翻到了院子中，钟灵犀也从车厢里冲了出来，在院子里前冲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上官红叶带着满脸微笑看着赵无极，看着赵无极脸上那道八字眉忽然说道：“又是一员虎将啊！”
赵无极并没有见过上官红叶，只是听说过这院子里有一个老鬼，想来这个老鬼就是眼前这个老头了。
他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晚辈赵无极，带钟灵犀钟姑娘前来，钟姑娘有重要事情禀报，还请上官大人一听。”
上官红叶这才看了看钟灵犀，这个姑娘实在说不上好看，她的脸上花花的，黑黑的。她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她身上除了一生尘土，就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