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人有问题，还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
那边铁老三眼睛忙着清点着骆驼上的货物，手上还揪着汪贵的小臂，一张嘴皮子上下蹦跶个不停，像是在急切地和汪贵求讨着什么。
没听到身边人的回应，拾一又问了遍，戚无宴才抬头看向他，“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也对，戚无宴的实力就算称不上权势滔天，也算得上是显赫一方了，有胆子和他正面杠起来的人，又怎么会只是为了护着这几个江湖小儿来涉这趟浑水，还能这么巧地正好和戚无宴碰上？
既然是冲着戚无宴来的，那就算他拒绝了同行，这群人也定然不会真就不跟着了。
“深秋了，如今京城该是冷了起来。”
戚无宴微眯着眼睛看着远方日头下的沙丘，今日到了这沙漠地，竟是一点风丝儿都没有，天上也不见半点云彩，任由那明晃晃的日头挂在上面晾着，叫人口干舌燥心里也闷着火气。
“你这是……思乡了？”拾一看了眼日头，有些匪夷所思地看着戚无宴。
戚无宴没有回他这句话，只是低头拢了拢骆驼背上的行囊，又拍了拍站在后边的拾二的肩膀，“就三匹骆驼，他那匹上放的行囊多，你跟着我。”
拾二看了眼拾一那里，确实没多大的地儿了，还是单峰的，本来就坐两个人都够呛。眼前戚无宴这头可是双峰的，坐两个人应该问题不大。只是戚无宴的身份，无论怎么着都是他们这些侍卫不能及的，哪怕拾一和他交好，那也只是看在少年同伴的份上，自己是怎么都比不得的。
完全可以让自己和拾一共用这匹双峰的骆驼，但戚无宴没有说，拾二便也识相地不提。
“嗯。”
见他同意了，戚无宴这才笑了声，“那你坐前头靠着脖子那块，我在后头带着行囊。”
他们四人收拾好后就上了骆驼，还没开始走，就看一团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冲到戚无宴他们的骆驼前才停下。
戚无宴双手交叠在脑后倚着身后的行囊和驼峰，看着铁老三站在前头胸膛起伏地喘着气，笑道：“这么急作甚，又不是一溜烟就不见了。”
“是是是。”铁老三牵起来他们这匹骆驼的牵绳，笑得谄媚，“我这不是得给你们带路嘛！”
戚无宴从鼻腔里哼哼笑两声，往后头一看，果然汪贵那些人已经和他们系好了绳子。拾一这家伙知道他们肯定会接上来，才把玉魅的骆驼安排在自己的前面，这会儿他身后跟着的就是汪贵。
倒是好一出用情至深。
戚无宴无聊地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假寐着休养生息。
骆驼踩在沙漠上细微的摩擦声和清脆的驼铃声交杂地响在耳边，听着莫名的有点安神，戚无宴解下胸前的纱巾蒙住头脸，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他这一觉睡得踏实，直到察觉到有人在掀他脸上的纱巾才猛地清醒过来。
拾二手才刚碰到纱巾，手臂就猛地被一只像铁钳般的手死死的抓住，戚无宴冷不丁地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一点刚睡醒的混沌感，就这么和他隔着重重几层的纱巾对视着。
手臂被抓得生疼，拾二对上戚无宴那刚睁开就满是冷穆的眼睛，一时不知道是要转过身子来还是开口说话还是抽回手，就这么直愣愣地和他对视着，眼看着戚无宴那双戒备的眼睛慢慢化为一汪温水，又便会如往常一般的含情又风流的模样。
“抱歉了。”戚无宴笑着松开了他的手，直起了腰伸展开身子后一把扯下了头上的纱巾，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黑了，“哟，怎么一眨眼就这么晚了。”
“方才，唤了你几声，不应声，才上手的。”拾二揉搓着刚才被抓的手臂，冷着脸和他解释着。
“对不住了，有点睡糊涂了。”
“无碍。”
戚无宴看着拾二干净利落的下骆驼，还得是少年人的好筋骨，韧劲得很。
“你还不下来？今晚在这宿一晚。”拾一早就下来了，走到了戚无宴这边抬眼看着他，“看你像是许久没歇息过了，才一直没把你叫醒，你感觉怎么样？”
“好的不得了！”戚无宴又拉伸了下身体，整个上半身都发出“咯吱咯吱”骨头松动的声音，活络完后才一跃下了骆驼，“这下方觉得整个人清醒过来了。”
“北边战事何时才能结束啊……”戚无宴理了理衣摆，很低地笑了一声，“年轻的主将往往都想要做出点功绩出来。”
“总归是妨碍不到你做买卖。”
“什么能妨碍到做买卖哈，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买卖。”
戚无宴颇感好笑地摇了摇头，从包袱里拽了件衣服出来裹上，“这沙漠地方，到了晚上就冻骨头。”
“戚公子！”
戚无宴回头，看到那四个江湖小儿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戚公子！我们那生了篝火，一起来歇息下？”
是那对双生子中的一个，冲着他们笑着，看这活跃的模样，应当是那位叫程锦的公子。
拾一提防地看着这些人，压低声音对戚无宴说，“这些人敌友未辨，还是不要过多交涉。”
戚无宴低声“嗯”了一声，对程锦笑道：“程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我这弟弟怕生得很，人多了就不自在，还是不去叨扰几位了。”说完他长臂一伸揽过拾二来，就拾二那张满是戒备的臭脸，还到真有几分怕生的意味。
“噢，好吧，那真是可惜了。”程锦闻言很知趣地带着他们三人走了，没有硬是留着纠缠。
戚无宴他们几人就靠着一个避风的沙堤支了个帐子，生了一大堆篝火，火上架着个小锅子，里面正咕噜咕噜煮着些什么，拾一拿着双筷子时不时扒拉两下免得黏块了又糊了。
看到玉魅坐在地上擦拭着她的佩刀，拾一将筷子递给一旁的拾二，自己走到玉魅身边坐下，向四周看了看，没瞧见戚无宴的身影，“他呢，刚不是还在这里的吗，这会儿去哪了？”
玉魅抬手指了个方向，“往那去了。”
“哦。”拾一说完这句后一时寻不着该接着起什么话头了，便坐在那里看着玉魅一点一点细致地擦拭着那柄刀，远处是半个血红的夕日，摇摇晃晃地坠入西边的沙丘。
“你不去寻他？”
终于是被他盯得不耐烦了，玉魅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偏过头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我作甚去寻他，他如今状态好的我怕是都打不过。”
玉魅点了点头，继续低头去擦拭手上的刀，“你的伤怎么样了？”
语气淡然的像是一句很平常的关心，全然不见罪魁祸首半点的愧疚。
拾一低笑了两声，“哪有那么容易就好，你下手又那么狠……”
“知道我下手狠就离我远点。”玉魅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丝毫不留情面地揭开那最后一层遮羞布，“虽然我家主子在你们那边，但我们并没有友好到这种程度，你们大梁人不过都是一些狂妄奸诈之徒，不足为信也不值得我去信任。”
“我发现，你们这些人，都是只记仇不记好的。”拾一笑笑，看着她擦拭刀的手停了下来，“你怕是都没数过我们给你们收拾了多少次烂摊子，擦了多少次屁股，又要事做得好，又要顾及到你们的面子，费心费力这么久，最后只落了个狂妄奸诈之徒不足为信的名头，多少还是让人有些寒心的。”
玉魅被他这么一说，刚想张口反驳却没有言辞，只是垂首继续擦拭着刀刃，低声说，“姑娘不能一直留在大梁，她不属于大梁。”
“她属于大梁，姑娘是柏家军军师大人唯一的子嗣，是我军的下一代军师，如果她愿意，将来会是柏家军的少夫人，柏家的主母，和公子的名字一同写进那皇册玉碟。”
拾一声音低缓却又字字坚定，像是承诺，更像是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玉魅偏离开眼睛，不与那直白又赤忱的眸子对视，嘴上却还是丝毫不肯退让，“姑娘分明是被你们套牢了。”
“事已至此了，何况姑娘和夫人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又何必大费周章去推翻这安好的局面？”
“安好的局面？”玉魅将刀收归入鞘，冷淡地睨了他一眼，“那只是对你们大梁而言。”
拾一无声地笑笑，看着前方那红日一点一点坠入那沙丘后边，红霞洒在沙漠上耀得前头的沙子都跟金子般熠熠发光，多好的景象啊，没必要谈这些败兴的话，“不说他们了，毕竟这一趟我们还得配合好。说说你吧，你是注辇人？”
“不是，我来自波斯。”玉魅双手抱膝，也看着那一轮红日，绯红的霞光映在她脸上，又增添了几分瑰丽。
“你是波斯人？那你的眼睛为什么不是蓝色的？”拾一凑近了些，仔细盯着她眸子里的颜色，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微光。
玉魅偏转过头去，轻皱了下眉，“波斯人又不都是金发碧眼的。”
“那我是被那些人诓骗了，他们跟我说波斯的女子都是金发碧眼能歌善舞的。”拾一轻笑两声，往一旁退开了些，“你真是波斯人？那又为何为注辇所用，又到了大梁？”
“你的问题稍微有些多了吧。”
玉魅瞪了他一眼，拾一便知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多问，两人又回头注视着前面的红日一点点消没在天边，直到收敛去最后一道霞光。
“哟，这是在干嘛？”
昏暗处，一道黑色的人影走近，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戚无宴走近篝火看那锅子，对上拾二那淡漠的眼神后，笑着看向并排坐着的两人，“你俩在那边说些体己话，就让小孩一个人在这烧饭？”
说完从拾二手里接过筷子，边翻弄着边支使着人去拿碗过来，“水都要熬干了还在这硬煮。”
锅子里煮着的是一些米糊糊，还好他回来得早，没有被彻底熬得干巴起糊，四人一人盛了一碗围着篝火坐着吸溜着。
“等下我来守夜吧，刚好白天我歇过了，晚上应该是睡不着了。”戚无宴边往篝火里支了块木板边提议道。
“我和你一起，你守前半夜我后半夜。”
戚无宴驳回了拾一的提议，“不用，我左右今晚是清醒的，不如我一个人守了，你多歇会儿，白天有的是要用到你的地方。”
“行，你自己一个人警醒些。”
待收拾好后，三人进了帐篷，戚无宴坐在篝火边挑了块看着顺眼的木头，拿起小刀一刀一刀开始削了起来。
大漠里寂静无声，帐篷里三人睡得约莫也是很浅，都听不着什么呼吸声，四周只有远处晚风呜咽呜咽的声音和近处篝火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戚无宴专心削着手头上的物件，没注意时间，直到小猫的耳朵被修得圆滑了，才松了松专注的眼睛。
“姑娘半夜到这边来，可是有事？”
不远处的人影走近了来，戚无宴抬头，是那个叫齐萱的姑娘，她身上穿得很是单薄，露在外面的脸颊和双手都被冻得有些通红。
“无事。”齐萱吸了吸鼻子，目光躲闪着，时不时瞥向一旁的帐子。
戚无宴低声笑了出来，还是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她，“无事？难不成只是来看戚某刻小玩意的？一站那就站了快半个时辰，我都看得你冷得慌。”
齐萱身子不自觉地往篝火近了近，有些无措地拢了拢头发，“我来找那位姑娘的。”
戚无宴皱了皱眉，“你俩认识？”
“不……不认识。”齐萱有些磕巴地摇头，却又有些急躁起来，“烦请你帮我叫叫那位姑娘好吗，我有要紧事找她帮忙……”
戚无宴刚想说什么事是他不能帮的，非得玉魅，就看到那姑娘额头上有些湿润，像是流下来了汗珠。
沙漠里晚上是极冷的，何况她又站了那么久，这会儿只靠近篝火一下，怎么会被烤出汗来？
戚无宴走到帐子前，刚撩开帘子，就看到玉魅已经坐起来了，和他对视着。
想必玉魅已经听到了，他比了个出来的手势，玉魅点头很快就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你找我？”
齐萱连忙点点头，朝她走近了几步，看着玉魅明显戒备的神情，连忙转了一圈给她展示，“你看我没有带武器。”
“什么事？”
齐萱看向戚无宴，“你先回避一下？”
什么事不仅拜托不了他，还得要他回避？
戚无宴看着玉魅等她的意思，玉魅朝他点了下头，他这才走到帐子那边去。
很快，他就看到玉魅走了过来，不等他问什么，就进了帐篷。
然后她拿了个包袱出来，站在戚无宴面前看着他，“你，站在这里，不要回头。”
“不是，你总得告诉我是些什么事？”戚无宴有些好笑地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看着她。
玉魅有些为难地抓了抓手里的包袱，“女人家的那些事，你一个男的少问。”
“好好好，你们去，我保准不回头。”
身后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戚无宴看着黛蓝色的夜空，大漠的夜空总是少云的，星星才会如此的清晰而耀眼，密密麻麻地在天上排列着，只是可惜了，他一点都不会观星。
“好了。”
得到了玉魅的指令，戚无宴这才敢回过头来，走回篝火处热热已经有些僵冷的双手。
齐萱已经坐在篝火处了，身上还披着一件玉魅的衣服，整个人都呈现出微微蜷缩的样子。
玉魅在篝火上架起锅来倒了些水进去，三人围坐在篝火处无言，莫名有些尴尬。
“疼得厉害的话，我这有止疼的药。”戚无宴看齐萱额头上的冷汗流得越发明显了。
“我刚给了。”玉魅找个了干净点的小铁盒子，倒了些沸腾的热水递给了齐萱，“趁热喝。”
戚无宴看没他的需要，便又低头拾起那只显出头的小猫木头来继续刻着。
三人又继续沉默着围着篝火取暖，锅子里的热水烧的咕噜咕噜冒泡。
“这是……你有心上人了？”
突然被发问，戚无宴抬起头来看向齐萱，她脸色已经缓和了些，看来是有些好转了。
“不算，没有心上人。”戚无宴笑笑，举起手上这只木猫，已经初具雏形了。
“你这要是送给哪个姑娘肯定会被嫌弃的。”
“啊，有这么难看吗？”戚无宴丝毫不介意地接着笑笑，继续一刀刀刻着，“我觉得还好，而且好看与否，并不是那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