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也略带惊讶地看着我。
我心一横,说:“这点伤无碍,烦请三殿下仔细思量,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罪臣的。”
他沉吟片刻,抬手让其他人都退出去。
室内只剩了我们两人,我也再次放肆地抬头看着他。因为身子不好,时常生病,宫里祭祀宴饮之类的热闹场合有一半他到不了,到了也常常是敬杯酒就悄悄退去。这些年,三皇子这个人在我印象里竟然只是一个单薄的虚影儿,比别人瘦削的身板上架着比别人厚重的衣服,那张苍白脸上的五官都是模糊的。今天在刑房相对,我才终于看清他,可又不是十分清楚。若说太子生得如同一幅笔触利落的画像,三皇子则像是那个人早几年的画像,不但长得更青涩些,还沾了水气,墨色淡褪了。
三皇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这么多年都不见好?
我一时想出了神,三皇子被我看得不自在,便问:“大皇兄去狱中看过你?”
我点了点头。
“说了什么?”
“让我在三殿下面前一切如实相告。”
他眼光闪了闪,又恢复了先前的神色,换了个口气问道:“鸢英领,是你带人去迎的亲,和刚嫁来的这位公主相处日子最多。据你一路观察,这位新皇嫂是个怎样的人?”
嗯?三殿下竟然要打听新嫂子?!看见他淡定的眼神,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公主自然教养不凡,谦逊有礼,值得敬重。”
“没有哪儿不对?”
哪儿不对?!
都对啊!
我愣愣地瞪着他,他静静眨了两眨眼睛,我就老老实实低下头,开始琢磨到底哪里不对。冥思苦想了半天,等三皇子咳嗽完了,我才说:“微臣觉不出哪儿不对,唯一一点出乎意料的就是,这位公主对我们这些下人未免过于和气了!”一说完这话,我自己背上就冒出了一阵冷汗,我们安排了两个假公主耍障眼法,还有一队刺客想塞给我们一个假公主,可是万一这个娶来的也是假的呢?有没有这种可能?三皇子是在疑心这个?!越想心里越慌,毕竟我们这些下面当差办事的人往常都没见过曦国公主,只觉得从大庙里全套大礼接出来的自然不会有假,从没往那上面想。可是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曦国国君又不傻,明明知道延国娶亲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会不会耍什么花招?那块玉呢?玉是真是假?玉有使臣大人去宫里检验过,到我视线之内后能保证没有别人动过,应该没事的吧?若是玉出了什么状况,那我是真活到头了!想着想着,我的指尖都有些发冷了。
这时三皇子在上面清了清嗓子,说:“我就随便一问。”
我无奈地看着他,自己刚才说的“太子让我如实相告”和他的“随便一问”这两句话都是极为恼人的,既可以是实话,也可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沉默相对的时候,一阵尤其剧烈的咳嗽爆发了,三皇子直接趴在了桌上。
他一边捂嘴咳着,一边伸出颤抖的手去摸茶盏,抓起来发现茶盏已空又无奈地放下。我实在看不下去就上前找到茶壶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赶紧像见了救命稻草,一把连我的手一块抓住了。我吓得连忙往回抽手,他急着喝水直往眼前拽,再加上咳嗽的劲儿,水一下子就洒出来了一大半,染湿了桌上的纸张。
“三殿下,您先松手!”我尴尬地说。
可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整个人像片秋叶一样随着咳嗽直打晃。
看他咳得实在辛苦,我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学着小时候李慕贤她母亲给她拍咳嗽的样子给他拍了一阵背。
于是,这阵咳嗽压下去之后,我们更尴尬了。
还是得脸皮厚的那个自己找台阶下,我重新端起茶壶往茶盏里添了水,重新到堂下跪着。“罪臣愚笨,不会伺候,求三殿下恕罪!”
他低着头一味灌水,看来刚才实在是让我吓到了。
“三殿下受不住这里的寒气,要不我还是回去都写下来,您慢慢……”
“不打紧。”他缓缓说,“你一个女子带着伤都熬得住……”
“微臣是个粗人,向来结实,不比三殿下。三殿下还是当心身子要紧。”
“本宫习惯了。”他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因为刚才那阵咳嗽还是因为别的,脸上泛起了一片异样的红光,嘴角竟然也浮起了一丝笑意。他拿绢帕抹了抹嘴角,小心避开桌面上的水,敛容说道:“我再问你一件关于皇嫂的事,大婚那天你在殿中值守可听见、看见了什么?”
脸皮厚如我这般的也没法不耳根一红,那样的事情叫人怎么说啊?!三殿下您能去问鵟英领么?
“听见房顶上走人,侍卫去抓,惹出一阵喧哗……”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三殿下,您这是审案子还是找我嚼舌头玩儿来了?!
“你有什么尽管说!”
“回三殿下,罪臣不是忌惮什么不敢说,而是……”
“大皇兄不是让你如实相告么?那天都发生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这可是您今天早上特地来提醒我的,若是有些什么,您可千万别怪罪!我在心里祷告一番之后,低头苦着脸说:“除了有刺客前来时候的喧哗,太子妃娘娘说……说……说她未经人事,让太子殿下轻点!后来太子殿下喊人伺候,我去给太子殿下倒了两杯酒,给太子妃娘娘倒了一杯水。太子妃娘娘嫌太子殿下已经喝了不少酒了,但太子殿下没理会……没了。”
我的两颊烫如火炭,三皇子的脸上倒是像刚才一样沉静如水,淡淡道了一句:“我就随便一问。”
三殿下您这随便一问,可是要我的命啊!
他拿起桌角一个银铃摇了摇,贴身伺候他的小内监立即进来,随即把其他人也招呼了进来。底气不足声音小的人平时原来是这么喊人的!等屋里人齐了,三皇子使足了力气说:“鸢英领忠于职守,心不藏私,让因为尽职负伤的人呆在牢里无人看管,不合情理。即刻送她回营房养伤!”
鵟英卫答应了一声,上前拉我。我谢过恩刚走了两步,他就说:“若是回头有人问你什么,你也如实相告!”
“是!”
他摆了摆手就转脸专心咳嗽去了,我也没敢再多事,赶紧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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