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宫戚就从本家回来。
公司给付丞雪配的公寓和宫戚在一个高级住宅区,楼上楼下的距离,保全严密靠近街心公园。窗外日头西斜,已近黄昏,可以看到人潮拥挤的庙会,街边的道旁树挂满亮起的彩灯,路边都是地道美味的小吃,广场上有制作陶艺剪纸的传统手工艺人,还有人表演口技戏法。
付誉在家里开视频学外语,付丞雪就戴好伪装的帽子和大眼镜,把自己裹成一个球形上楼。
门开后,看见摘掉的白手套和未拆封的红包被放在玄关的架子上,宫戚本来正在脱鞋,这回又再次穿上,心情似乎不太好。
尽管那张面部神经缺失般的脸上看不出分毫,但交往这么久,一个眼神的变化也能让付丞雪察觉出来。
“出去走走吧。”
宫戚点点头,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高级公寓,往庙会走。
一路上无论付丞雪热心地介绍什么,宫戚始终面无表情,就像是被真空包装隔离在人群之外,无论人潮多么拥挤,都像是格格不入的风景,连路人都下意识让开距离。
似乎发现自己太过无趣,也看出付丞雪费尽心思地帮他挖掘生活中各种贫民乐趣。
却始终没有成效。
沉默的气氛在彼此间蔓延,宫戚干脆走出人群。
“你去哪?”付丞雪追了上去。
宫戚隔着人流站在人烟稀少的街口,“我等你。”
然后摇头示意,“你玩。”
纷纷而下的雪落在宫戚肩头,那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付丞雪突然感到心酸。
一群打雪仗的孩子正好路过,雪花飞溅,宫戚的大块头被一个手误的孩子砸中,雪水化在身上,脸色冰冷地顶着颗湿漉漉的脑袋,孩子们看到闯祸了,吐吐舌头嬉闹着离开。
付丞雪立刻从树根上挖出一团雪凝成球,砸向那个闯祸的孩子。
突逢横祸让小孩惊得回头,就见一个包裹得像怪人的哥哥冲他说:
“欺负了大人也是要道歉的,记住了么?”
小孩畏惧地点头,扯着小伙伴撒丫子跑开了。
付丞雪这才回头,看向宫戚,“……怎么不吭声?”
宫戚用一本正经又有点奇妙的语气回答:“不能欺负小孩。”
雪越来越大,更多的孩子从楼里跑出来,付丞雪建议道:“堆雪人么?”
宫戚看着那些从树根里挖出的雪被揉来揉去,默默移开视线。
付丞雪把自己挖过雪的手摸上宫戚的脸,“脏么?”
宫戚立刻推开三步,充分用行动表达清楚。
付丞雪又看了看热闹的灯会,转身往公寓折返。
“回去吧。”
宫戚看见付丞雪眉宇间轻轻溢出的清愁与忧郁,不由自主地说:“等会儿。”
“你喜欢么?”付丞雪回头问道。
宫戚沉默,张了张嘴,付丞雪又转回脑袋,语气坚定地说:
“走吧。”
宫戚从付丞雪身后走到并排的地方。少年的唇瓣被下意识咬住,那种压迫感让宫戚并不舒服。
“不要咬它。”宫戚的语气太过冷凝,让人无法发现隐藏其中的示弱。
付丞雪疑惑地侧头。
宫戚眼神一沉,手指绷紧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忍着反感把没有手套阻隔的指头伸进付丞雪口中,挡住牙齿与嘴唇的接触,“我不喜欢。”
宫戚无法表达那种微妙的感情,只能用粗暴直白的方式。
付丞雪唇瓣微动,张也不是,合也不是。
柔软的唇瓣触摸着宫戚手感略硬的指头,温热的口腔润湿指腹,口水淌到指缝中,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宫戚一脸平淡地收回手指,掏出手帕擦了擦,说:
“走吧。”
走进小区里,人声像被一下隔离远去。
付丞雪望着银装素裹的前方,语气略微沮丧。
“我是不是,无法使你感到快乐?”
晕黄的路灯照在付丞雪脸上,像通透的宝玉,乌黑的眼眸垂下,唇瓣微抿,眼下的落影随着睫毛轻轻颤动。
宫戚皱起眉,伸手握住付丞雪的手,用十指交叉的方式。
这是在网上看到的……据说只有心灵相交才会热衷这种。
付丞雪惊讶地回头,宫戚的脸上有些沉思。
紧密纠缠的手指,虽然身体下意识推拒,但心里已然接近,似乎在脑海中预演过很多遍,一种奇怪的感觉充盈全身……好像心脏被随意拨弄一下,涨满其中的热流就会喷涌而出。
“……这样就好。”连一向冷硬的语气都融化成水。
宫戚在这世间重视的事物太少,唯有眼前的少年。
当付丞雪注视着他,乌黑的眼中只有他的身影。
这已,足以。
但网上说……这还不够。
两人走进电梯,合起的电梯门把狭小的空间密封起来。
付丞雪靠在墙上,宫戚就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然后突然靠近,伸手把付丞雪圈在指掌间可以控制的距离,锁在臂弯里,脸色不辨,意义不明。
“怎么?”
付丞雪疑惑地抬头,宫戚垂下头,逼近付丞雪的鼻尖,又艰难地离开,表情冰冷依旧,动作却充分展示出挣扎。
“怎么,还想吻我?”
付丞雪不怀任何他意地好笑出声,推推宫戚的肩膀。
“别闹了……你做不到的。”
宫戚立刻阴沉着眼,表情不悦。收回强硬横在付丞雪身前的手臂,直愣愣矗立在电梯里,盯着付丞雪说:
“你来。”
付丞雪微愣,而后漾出一抹笑容,“好吧好吧……我的小王子殿下。”
电梯的层数还在跳跃。
付丞雪摘下伪装的眼镜和帽子,让宫戚低下头,高大的混血少年顺从地弯下腰,观望他的举动。
付丞雪揽上宫戚的脖子,踮起脚尖,唇齿相触的瞬间宫戚僵硬了一下。
付丞雪微微拉开距离,气息贴近宫戚鼻翼,在唇上摩娑呢喃:“……要继续下去么?”
宫戚一动不动。
“好吧,我知道了。”付丞雪闭上双眼,睫毛温顺地贴服在眼下,形状姣好的唇微启,一副任人采摘的样子,“你来吧。”
宫戚喉结滚动,有种无法言表的陌生冲动。
压下头,目光紧紧盯视身下的少年,试探地靠近,一触即分,没有难以忍耐的感觉才再次贴上。
零落如雨的分分合合,柔情蜜意的浅尝辄止。
不是没看过街头的法式深吻,也不是没被热情如火的女孩主动过,曾被强吻的经历,让宫戚对唾液交融感到恶心,刷了半个小时的牙都无法压下涌入嗓间的阵阵反胃作呕……只是对上付丞雪,所有尝试都变得陌生起来。
小心翼翼地试探,唇齿交接越密切,心中莫名其妙的饥渴感反而更胜从前。
那种想要拉近距离,却毫无章法的感觉。
探入口中,掠夺呼吸,抢占付丞雪的心跳,想知道是不是会如自己这般,澎湃而毫无章法。
破齿而入,唇齿相依。
一步步把人压倒在墙上,隔着衣服相贴的胸膛心脏共鸣,手指毫无阻碍地扣紧对方的脑袋,略硬的头发瘙痒指腹在摩擦间让手指难耐地蜷缩起来。
他的唇微冷,付丞雪的却也只是微热,却很柔软。
几乎密不透风的贴合都无法让宫戚满足。攻城掠池地抢占地盘,身上逼近付丞雪的身体紧紧挤压,似乎要融为一体。
唾液交换,唇舌交缠。
即使付丞雪肺活量惊人,也在猛烈攻势中节节退败。
付丞雪伸手推拒,宫戚却早已抛弃风度,舌头几次深入付丞雪喉中。反抗越深,束缚就越紧,被钉在墙上,像受难的耶稣,只能被动地献祭身体,宫戚肌肉结实的长腿挤入他双腿间,十指像在进行某些圣洁地洗礼,深深插·进他万缕千丝的乱发中,摩梭着他的头皮。
——像只苏醒的野兽。
把猎物藏进肚皮下,用四肢夹紧,利爪爱抚着猎物的毛。
“我说……”
付丞雪在空隙中开口,却被吞下所有颤抖的尾音。双腿发软只能依托在宫戚身上,软弱无力地等待亲吻结束。
恢复呼吸还不到片刻,付丞雪伸出无力的手推拒,宫戚却再次压上。
“再来一次。”
付丞雪坚定拒绝:“你难道没发现,你浑身发烫,就像得了高烧一样。”
“……我不知道高烧有多可怕。”宫戚强势地压下身子,摸上付丞雪像炸毛的动物一样弓起的脊背,底下头颅盯视付丞雪的眼睛,“我只发现,如果不能继续,我一定会做出更过分的举动。”
宫戚说得平静而认真,就像袒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我不想吓着你。”
这时突然横插入一个声音——
“那你是想有多过分?!”
砰!
碎裂声划破空荡的走廊——是拎着的礼物摔到地上。
付丞雪抬头,就看见站在电梯外的李律。
许久未见的李律更加高挑,却还是那么瘦,穿着灰色的休闲服装。灯光在少年身后,眉骨的阴影笼罩双眼,往日里淡漠的眼神因为错落的光影变得莫测如渊,嘴角挽起的弧度仿若含笑,可意味却有点刺骨,如蛰伏的凶芒,原形毕露!
付丞雪这才发现电梯已停滞许久。
李律缓缓收回手指,约莫是等了许久不见付丞雪回来,正打算离开按下电梯,却发现里面特殊的状况,也不知看了多久。
宫戚视若无睹,再次吻上付丞雪,还未伸进舌头就被再次推开,奇怪问道:
“你不喜欢?”
“没人喜欢当众表演。”付丞雪扯扯嘴角,心不在焉地说着。
李律退后几步让来出口,灯光照亮温润佛性的脸,卷曲的头发下眉眼静如止水,好像方才的凶相只是错觉。
宫戚盯着付丞雪看了片刻,起身退后两步,皱起眉,“好吧。”
李律的目光澄澈到能照亮世间一切污秽,宫戚可以置若枉闻,付丞雪却不能不在乎,对宫戚道:
“你先回去。”
付丞雪出了电梯,门缓缓合住。
宫戚透过缝隙能看到付丞雪因紧张而颤抖的手,睫毛忽闪忽闪眨个不停,脸色微白……惹人怜爱的样子。
在即将合起的最后一线,宫戚看到付丞雪突然失态地跑过去抱住那个陌生的少年,用一种仿若可以交托生命的力度,紧紧拥住,少年似乎想要挣开,电梯外响起付丞雪不可抑止的啜泣声,让少年推拒的手停滞空中,缓缓垂落在付丞雪肩头,垂下的视线隐藏着深深的无奈,与怜爱。
怜爱?
怜惜背后,当然是爱了……
电梯终于全然关闭,视线里不再有那对让任何人都无法插足的相拥少年。
电梯内灯光照在宫戚立体的五官上,让眸中如波澜壮阔的海洋冻结成冰,翻涌的寒流暴露无疑。
冲动过后,付丞雪逐渐恢复冷静,想起那三本书,也没法继续装傻。把人领进公寓,捡回来的礼物放在茶几上,给倒了杯水,就在对面坐下。
“怎么找来的?”
“去你们公司……说是你哥。”
李大善人的脸确实很容易让人信以为真,充满真善美的气场,想必就是拿着杀人凶器在案发现场抓个正着,都会有人下意识替他脑补出一场栽赃陷害的戏码。
李律接过水杯,缓缓饮用,波澜的水面让他双眼温和的线条微微扭曲,状似不经意地问:
“他是……朋友?”
付丞雪沉默了一下,才含糊地点头,“……你现在在哪里?”
“佛学院。”
“……果真是么?那个天什么寺庙的活佛?”虽然早有猜测,可付丞雪还是捂住脸,用些微无助的语气说:“……既然走了,还过来干什么?”
李律的手指沿着茶杯外壁摩挲,“……付誉跟你住一起?”
付丞雪放下双手,冷笑着看他,像是吝啬回答什么废话。
李律抿了抿唇,“……你演的电视,我都看了。”
“接吻的镜头也看了么?”付丞雪挑衅一般说道。
李律放下遮掩的杯子,露出略微无奈的表情,沉默下来,时间在一分一秒游走,付丞雪看了看表,是该到做饭的时间了。从沙发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律,“你在这吃饭么?”
“我要走了。”李律从沙发上坐起,“还有人等着。”
付丞雪没有挽留,跟在李律身后送人离开,直到电梯缓缓打开,才问: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李律的视线移到付丞雪因为过度使用还略微红肿的唇瓣上,心中苦涩,抬起眼对上付丞雪。
“我也想知道……”
他到底为什么仅仅因为恰巧跟着论经的上师来了趟京都,就会冲动地找了借口中途偷跑,控制不住脚步的方向。
优柔寡断的,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