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豪酒店有十八层。
一楼是西餐自助和商务中心,二三楼是中小包和豪包层,四层是小宴会厅,承接会议餐之类,五层是大宴场地,承接婚礼之类,六层至十八层都是客房住宿。顶层有两间总统套房,常年被宫汪两人占据。
付丞雪下楼时,吴起容白舅甥正去找汪鸣海敬酒。
汪少订的是楼下的豪包。
进门是沙发区和洗漱间,数个美少年抢了服务员的活端茶敬水点烟陪聊,正是元素周期表里最火的几位队长,青葱年华就深谙待人接物的道理,组合沙发上坐着圈内大佬,其中就有钱成,一溜的斯文败类装摸做样地喝茶、闲聊,作陪的还有身材火辣的嫩模。
传菜员进进出出,一盘盘凉菜上桌,热菜还没起。
吴起虽是港籍,却和几大电影公司的老总相熟已久,一进门就先打招呼,容白不耐烦这些,容家的家底也不用他耐烦这些。
穿过餐桌,最里面是被屏风阻隔的休闲区,隐约能听到汪鸣海的声音。
休闲区占据的豪包的二分之一,被楼梯砌高,石子铺路,玻璃地板下还有金鱼游动,是假山假草假树的室内景。狂妄的汪少正温柔款款地低头冲一个男孩说话,男孩坐在与假树融为一体的木质桌椅上,对面坐着苏镇雨,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站在角落待命。
低头一看,那孩子还有些眼熟。
美目卧蚕,眼型椭圆,笑起来异常讨喜,乖巧若女。男孩抿着嘴巴,表情不太愉悦,可受五官局限,哪怕生气也显得绵软,容白想了想就认出身份,是陆导的宝贝儿子:
秦逸生。
圈里关于陆导和汪少对其的过度维护早已屡见不鲜。
苏镇雨最先看见容白,赶忙起身给大前辈见礼,然后才是汪少,抬头不耐烦地说:
“你来干嘛?”
如果说汪家是内陆一条龙,白家就是港岛地头蛇,两家根基全在圈外。吴起自姐姐嫁入白家,就借东风在圈内站稳脚跟,之后容白一意孤行进圈,就让他保驾护航,顺便暗中运作几番,圈内少有人敢惹。
汪少与之差不多。
汪家由于政治背景不好明面参合进鱼龙混杂的娱乐圈,早年和传媒业巨头的杜氏联姻。杜如梅不太管事,杜建又热衷扩展版图,爱玩的汪少本不愿接手,也是听说秦逸生想在圈内发展才掺了一脚,为他铺路,长辈们权当练手的玩意也并不阻止。
容汪两人算关系不错的忘年交,只是上次付丞雪顶替苏镇雨后,容白把剧务的所作所为摊到了汪少面前,两人就有点闹僵。
“看你那熊样,心眼比针尖都小。”容白耸耸肩,在苏镇雨让出的位置坐下。
汪鸣海不乐意地一屁股坐到秦逸生和容白之间,瞪了容白一眼,抬头看向还直愣愣站着的苏镇雨,迁怒道:“猪脑子啊,没看见对面还有空位么,杵着挡光呢?!”
秦逸生抬头凉凉地看了汪鸣海一眼,汪少心中噼里啪啦冒火的炮仗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德性!”容白啐了汪少一口,谈起正事,“我看你今晚这阵仗,是要插手‘全童预赛’?”
全童预赛,全称:全球童星预测比赛。
每五年举行一度,凡夺冠者大多成为未来娱乐圈最顶层的巨星,国际级别。
参赛者限定十至十八周岁间,作品数额达标皆可投简历报名。元素周期表的这几位够资格海选,秦逸生却因多年沉寂履历太薄,需要十张圈内大腕的推荐票。
推荐资格规定也极其繁琐:
成名五年以上,主演作品十部以上(或专辑),卖座比率要占一半(或销售量,收视率),必须得过影帝影后(视帝视后也可),拿过国际奖的导演也可推荐,这样说来,凭借陆绅的名声秦逸生至少可以拿到五张,但是国内星二代不少,能参与投票的却不多,也不能光凭借陆绅的名头就让别人把投给自己儿子的票吐出来。
容白前女友米露就问他要过票,原先不想给,后来是想给付丞雪,连私交不错的汪少都拒绝了。
容白所指的阵仗,是请来的圈内大老板,毕竟再高端的影帝影后们也都被娱乐公司掌控,拍个片接个通告都要受到庇护,由高层施压也是获得推荐的途径。
全童预赛之所以被推崇备至,皆因进入决赛,等同于拿到进入娱乐圈顶层的门票。
相当于少奋斗十年。
多年来,国际巨星圈被欧美把持,白人第一,黑人第二,亚洲黄种人少有能插·进去脚,这点在赛事中也体现出来。
日韩华三国是亚洲主力,第一关硬照海选,评出全球最美的一百张童星脸,百分之七十被欧美瓜分,韩国也涌入大批生力军。第二关歌舞乐混战,是日本发挥实力的地界。比完天资才艺,到了智商赛,韩国选手大幅度缩水,日本则能闯入一两个孤军奋战,后面的情商赛倒是韩国选手专长,只可惜排在智商后,没机会发挥所长。
再提起华夏的表现,众人只能摇头叹气。
华夏参赛积极性很高,但结果总是两极分化:
要么全军覆没,要么大发神威把日韩杀得片甲不留,前者是常态,后者几率少之又少,半个世纪也就那么一次。连续六届,华夏都再没人能杀进半决赛,其他两国倒是偶尔能在决赛玩个一日游后留下挥泪辞别的落寞背影。
付丞雪走出帝豪,穿过不夜城灯红酒绿的长街。
不夜城分区域,高级酒店俱乐部娱乐场所扎堆,中层消费者的酒吧夜市也霓虹灯闪烁,就连那些低级的黄色交易也占了阴暗的巷角。
从第一区走到第二区,路上人流如织,好似白昼。
路边广告牌铺了满街,闪闪发亮,最瞩目的液晶屏中演绎着蝴蝶破茧蜕变的动画。
蝴蝶飞走,一百个形貌绝顶的未成年走进镜头,汇聚在城堡大厅中,星光璀璨。画面开始碎裂,一个个落选的孩子被从图片上割离,最后只留下八个光鲜亮丽的少男少女。
屏幕中打出一排字:
【多年努力,只为这一刹】
镜头一闪,少男少女开始拔高长大,变成家喻户晓的八位新晋顶级国际巨星,正是上一届八强,最大的也才二十三岁,正值当年。
屏中弹出巨大的美术字:
【全国童星预测比赛正式开启……尽请期待!】
报名截止到圣诞节。
圣诞是欧美新年,放在这一天,意喻辞旧迎新,融合东西方文化差异,也顺应童星作息,赛程皆在双休,无官方指导,可私人筹备。
付丞雪早在开学前就拿到了海选票,来自老人维果。
全童预赛的推荐有两种:
一是常见的十张推荐票召唤海选资格,另一种是一票海选,后者只有维果老人这种为艺术奉献一生的人才可,连陆绅这种哪怕封神却连终身成就奖都摸不着边的人都不够格。
付丞雪又走了许久。
帝都的秋风并不像上一世那么寒入心肺。
街尾的路灯才新换上。
指针走到十一点,重阳节祭祖,付丞雪端个盆在马路上烧纸,路过的跑车匆匆而过,有酒醉的车主差点撞上,伸出脑袋喝骂:“有病啊你,大晚上杵在路中央烧纸?”
付丞雪眼皮都不抬一下,脸色在灯下煞白,手里烧着黄纸,车主浑身打个激灵,一溜烟开走。
一盆烧尽,付丞雪拍拍手站起。
前尘已段,他埋葬了孤苦无依的过去,未来,他要风光老死。
十一点半。
帝豪的酒局散得七零八落,等电梯的人不是很多,付丞雪不想爬到十八层,乖乖去坐电梯。
四个电梯口,二三四号都围了不少人,付丞雪就站到空无一人的一号,按了电梯旁的按钮,旁边的乘服员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
乘电梯到三楼,电梯再次被按停,他这才知道原因。
缓缓拉开的电梯外露出两个人影——还真是冤家路窄!
汪鸣海和秦逸生。
真没想到这两人也在这家酒店,要早知道,他宁愿睡马路也不来帝豪。汪少脸色紫红如猪肝,似乎喝高了,没认出电梯里的宫戚“走狗”。本就心气儿不顺,专用电梯还被个胆大包天的给占了,一下火气冲上头顶,骂道:
“哪儿来的傻逼敢坐小爷的电梯,给爷滚出来!”
不过是未成年,爷来爷去还叫得挺顺口。
秦逸生倒是认出人,最近苏镇雨没少在他耳边抱怨,他看过电影里的江水,还真无法想象有人真能把七分钟的镜头发挥出那么大的能量。
少年气质清华,风骨孤傲,五官淡而冷。可就是这么清、寒、冷的人物,突然缓缓扯开嘴角,微末讽刺与敌意,这两者所产生的锐意能击穿任何人的目光,直直撞到心底,动人心魄,让早熟的秦逸生都有点受不了。电梯里的人抬起手,在门边按了一下。
眼前电梯受指令缓缓合起,缝隙里那张依然笑着的脸越来越狭窄,始终深邃如夜的双眸中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讽,汪鸣海都快要气疯了!
秦逸生一手堵住汪鸣海的嘴,一手卡进缝隙。
“鸣海醉了,说话不经大脑,你不要跟他计较。”
这语气神态,还真特么善解人意!看着十岁的秦逸生,又看看突然被肌肤接触安抚下来的汪少,没有跟小孩计较,退后一步,让两人进来。
一路无话坐到一半,付丞雪这才注意到两人没有按层数。
想必是同一层。
汪少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在宫戚面前刷存在感,如不是知道他曾为秦逸生做过太多事,他还真怀疑宫戚才是汪少的真爱。
电梯里寂静无声。
汪少偶尔不满地嘟囔几句电灯泡,秦逸生不好意思地致歉,让人相当腻歪。
装摸做样,付丞雪心里想着。
秦逸生前世似乎也是这样八面玲珑,一边利用汪鸣海扫清道路,一边假惺惺替汪鸣海道歉,对于有利用价值的衣食父母,他是温顺善良的解语花,对于有威胁的敌人就如秋风扫落叶般残酷,一旦被拿捏到短处,就往死里掐,像是爱得不可自拔的汪鸣海,和鞍前马后的忠犬苏镇雨。
看被秦逸生不满的眼神浇灭火气,小心翼翼讨好的汪鸣海,哪有人前唯我独尊的少爷威风?
被吃得死死的,付丞雪得出结论。
靠在电梯上,熬着突然变得比蜗牛还慢的时间,脊背上微微一震,那感觉微不可察,电梯正好到十七层,脑袋里撕拉一声响起警鸣——
那一刻付丞雪心中的阴暗情绪都突然滋生——
他恨秦逸生么?
无疑是恨的!他前世凄凉的晚景何尝没有秦逸生的手笔。
如果就让秦逸生在电梯故障中死了不是更好?即使大命不死,摔个缺胳膊断腿也好过以后在他人生里兴风作浪!
转瞬的想法没有影响付丞雪的本能,他按下开门键,穿过身前两人的间隙,从未开全的门缝挤出,回头的那眼,看见汪少暴怒的喝骂和秦逸生闪过不明所以的惊讶——对危险的降临毫无预知,看付丞雪脸色微变还以为汪少骂得太过,瞪去一眼。
付丞雪闭了闭眼,做了一件让他在老死前那刻都无比悔恨的决定。
来不及了——千钧一发!
伸手勾出秦逸生,同时左腿踹向汪鸣海。汪少鼻梁撞击到电梯门,瞬间鼻血横流,少爷本能发作顺手推了一下,那时付丞雪本就被秦逸生压住半个身子,电梯旁又是一个巨大的盆栽,顺着重力狠狠砸在货真价实的瓷器上。
一脑门的血,毫不客气地英勇匍匐在地。
“脑子有病啊你!这才十七——”话还没发泄完,身后失灵的电梯轰隆一声呈自由落体坠落。
十七层的距离,五十来米的高度,别说血管摔断,骨头都能碎成渣了。巨重的钢材把电梯轨道底部砸凹进去,声响惊动了整个酒店,连带着地板都微微摇晃,汪少简直被这变故吓尿了!
惊魂未定地摸摸只流了点血的鼻子,后怕地舒了口气。
全身粉碎性骨折可不是好玩的!
唯一没受伤的秦逸生没空搭理自怜自哀的汪少,付丞雪头晕眼花地从瓷实的花盆上抬起头,手下就多了只小手,捂住流血的地方,睁开眼对上秦逸生,会笑的卧蚕眼中有些复杂,又感慨万千。
付丞雪被撞得有点耳鸣,听不清秦逸生说了什么,嗡嗡嗡像只恼人的苍蝇,挥开脑后的手。
“滚开!”
秦逸生微微变脸,却又压下烦躁好声好气地劝,“你别乱动,我去叫酒店医护人员。”
手机随着电梯粉碎在下面,秦逸生单手脱了衣服裹住少年的头,小心安放在地上,想了想又把汪鸣海的肩膀扯过来垫着,镇压了汪少所有不满,抛下一句:
“别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