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自空间不断降落时,脚下云海顿时翻涌如雪浪。
九座白玉书楼破开雾霭,巍然矗立,琉璃瓦上青芒流转,檐角铜铃随风轻响,荡开的音波凝成金莲虚影,飘飘摇摇坠入山涧,吸引了几乎整个书院的学子。
“恭迎院长归山!”
下方青石广场上,数百学子齐整如林,袖摆翻卷间躬身行礼。
老儒生灰袍轻振,足下墨色莲台徐徐消散,彩珠红衣猎猎,额间圣纹未敛,引得无数灼灼目光黏在她身上。
有蓝衫弟子捧着玉匣疾步上前。
“听闻彩珠师妹已经觉醒圣体,这是师兄新采的冰夷灵髓,师妹闭关时可服用此物,稳固尚未完全掌握的圣体......\"
话未说完,此人便被一旁另一名修士挤开。
“师妹且看这卷《离火真解》,与师妹的圣体相合,可助师妹早日突破至元婴期......\"
周倚桥伏在青鸾背上,残破衣袍浸透血渍,在一派仙家气象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能感受到除了这部分前来迎接的听风院弟子当中,也有人将神识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此人竟能与院长同行?”
“看此人气息引而不发,莫非是哪家隐世大族的嫡传?”
“彩珠师姐怎会与他共乘灵禽......”
细碎的议论混在风里,连几位教习都眯起眼,盯着他面容若有所系,仿佛想要从周倚桥的脸上看出一些花来。
“诸位且自修习,待老夫安置贵客再来考校课业。”
老儒生广袖一拂,七十二贤虚影自书楼腾空,浩然正气压下所有窥探。
周倚桥瞳孔微缩,那虚影中竟有几位是他在古籍上才见过的上古大儒。
他此刻方才后知后觉的知晓,这灰袍老者竟是执掌听风院数千载的当代院主,文墨渊!
文墨渊瞧见周倚桥满脸震惊之色,不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转头对着围拢上来的众多弟子,抬手间从袖中飞出百道青芒。
每道青芒裹着一枚莹润莲子,精准地落在了每一位弟子的手中。
“尔等且去温习《礼记·檀弓》,明日考校‘君子慎独’之要义。”
“此乃焚天火狱中采得的赤炎莲子,具有清思明理的功效,,望你们善加利用。”
广场上顿时响起成片衣袂摩擦声,众弟子再拜时,老儒生留下一句“彩珠会监督你们”,便携着青鸾上的周倚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等到再次落地,两人已经来到一座名为养心殿的大殿之前。
周倚桥勉力撑起脖颈,只见九丈高的殿门由整块温灵玉雕成,门环竟是两枚吞吐星辉的阴阳鱼。
檐下悬着的青铜古镜突然射出一道青光,他体内残存的幽冥业火竟如雪遇骄阳,滋滋作响间化作黑烟消散。
“此镜名唤‘涤尘’,专克邪祟异火。”
文墨渊并指在周倚桥眉心虚画篆文,原本蛰伏在经脉中的熔岩余毒顿时凝固成赤色晶砂。
“小友且忍片刻。”
殿门无风自开,扑面而来的不是药香,而是墨香混着松烟的气息。
周倚桥恍惚看见三十六盏鹤嘴灯悬空排列,灯芯燃烧的竟是泛着金光的墨汁。
地面并非砖石,而是铺展着丈许见方的雪浪宣,每张纸上都浮动着儒家典籍的朱砂文字。
“起!”
老儒生灰毫笔蘸取灯中墨汁,凌空写下\"愈\"字。
墨色篆文化作游龙钻入周倚桥七窍,他破碎的骨骼顿时发出细密的咔嗒声。
无数金线自宣纸上升起,将他悬空托在一篇名为《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的经文之上,温暖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最后施法之前,文墨渊袖中滑出半截青玉。
青玉晃晃悠悠的漂浮至周倚桥的面前,直至此时,周倚桥才清晰的看到,玉身上面刻满《清静经》蝇头小楷。
“此乃‘守心圭’。”
“经脉接续之痛堪比刮骨,小友若受不住,可咬住这枚‘守心圭’,助你稳固心神。”
周倚桥不敢托大,立马张口含住玉圭。
下一刻,文墨渊猛然掐诀,周倚桥只觉四肢百骸似被万千银针刺入,原本焦黑的皮肤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如龟裂的陶器般布满了裂缝。
文墨渊并指在周倚桥膻中穴虚点三下,三十六盏鹤嘴灯突然同时爆出三寸青焰。
灯芯燃烧的金色墨汁竟凝成《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的篆文,顺着悬垂的墨线缓缓流淌,在周倚桥身下交织成八卦阵图。
老儒生灰毫笔蘸取虚空中的墨字,笔锋游走时竟发出金戈铁马之声。
\"阴阳相贯,如环无端。\"
随着箴言落下,七十二道金线突然绷直。
周倚桥焦黑皮肤寸寸剥落,新生的血肉在墨香中泛着玉色光泽。
阴阳鱼门环突然迸发黑白二气,化作两条游龙钻入他碎裂的紫府,将溃散的元婴碎片逐一衔回原位。
“咳!”
周倚桥猛然吐出半口凝固的赤晶,晶体内赫然封存着幽冥业火的残焰。
文墨渊灰毫笔凌空画圈,笔尖蘸取的墨水,赫然是周倚桥吐出的精血。
血墨交融的“镇”字甫一成型,养心殿四壁悬挂的几幅花鸟图的摹本突然无风自动,画面当中的诸多生灵像是活了过来,各自跳出图外,化作千重山影压下,将那缕业火生生镇入地脉。
除却《素问》之外,雪浪宣上的其他所有朱砂批注都活了过来,文字化作赤色游鱼,顺着金线钻入周倚桥奇经八脉。
他背后陡然浮现火麒麟虚影,额间逆鳞喷涌的黑烟却被檐下涤尘镜牢牢锁住。
文墨渊突然并指叩响青铜简牍,赤炎龙虚影自简牍裂隙探出龙首,对着火麒麟残魂发出震天龙吟。
周倚桥脊椎发出炒豆般的爆响,原本碎裂的二百零六块骨骼正在墨篆滋养下重新生长。
悬在空中的守心圭突然裂开细纹,《清静经》文字化作青光没入他天灵盖。
文墨渊见状皱眉,灰毫笔急速写下“固”字,却见周倚桥丹田突然泛起混沌青光。
“魔婴、万魔录、甚至还有那位大能留在体内的灵力种子,这小子的丹田倒是一个大杂烩。”
“也怪老夫疏忽,你小子既然是那位大能的后辈,必然有这过人之处,一般的救治手段,确实不足以让你恢复伤势。”
文墨渊挥袖,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随即猛地捏碎,七十二贤虚影霎时自碎玉中踏歌而出。
颜回虚影捧卷诵读《中庸》,曾参虚影持戒尺敲打周倚桥三焦经,子路虚影更是直接按住他暴起的青筋。
周天星斗阵突然明灭不定,九章阁方向传来七十二道钟鸣,磅礴的浩然气顺着地脉涌入养心殿,将混沌青光硬生生压回丹田。
当最后一缕黑烟从周倚桥百会穴逸散时,文墨渊额间已布满细密汗珠。
老儒生以笔代剑划开自己的腕脉,从自己身体当中挤出一滴金红交杂的精血,滴入了周倚桥的口中。
血液入体的瞬间,周倚桥昏昏沉沉的元神骤然清明,整个人突然睁开双目,与此同时,身上周身缠绕的最后一丝业火也尽数消散。
文墨渊在自己的腕部一抹,伤口迅速愈合,紧接着弹指将周倚桥轻轻放回地面。
“三月之内不可动用真元。”
“三月后,小友便可恢复如初。”
周倚桥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赶紧向眼前的救命恩人道谢。
“晚辈周倚桥,谢过文前辈救命之恩。”
文墨渊闻言摇头。
“你这伤势也算是因老夫而起,就当做是老夫还你的人情。”
周倚桥闻言一愣,这时候才终于明白,为何那焚天火狱当中,理应处于沉睡状态的火麒麟会突然苏醒,又为何他会被这位大儒生出手相助。
文墨渊笑了笑,随即开口问道。
“小友这一路被业火燎得三魂不稳,现在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老夫而起,可埋怨老夫?”
周倚桥闻言一怔,体内运转的灵力险些岔了经脉。
他抬眼望去,老儒生面上虽带笑,眼底却浮着几分晦涩难明的暗芒,仿佛檐下那面涤尘镜正照着自己神魂深处的念头。
“前辈说笑了。”
周倚桥拱手时,袖中尚未痊愈的筋骨发出细微脆响。
“晚辈盗取那赤炼金精,本就是火中取栗,即便没有前辈的提前唤醒火麒麟,晚辈所做的事情也必然会将其唤醒。”
“若非前辈您出手相救,晚辈早成了火狱里一捧劫灰,哪里还敢生怨?”
“小友不怨老夫便好。”
文墨渊深深地看了周倚桥一眼,一直看到周倚桥心中升起疑窦,才终于开口,转了个话头说道。
“左右还要调养三月,小友可愿意留在我听风院做一教习?”
周倚桥正欲开口推辞,文墨渊便微微抬手,生生将他的客套话碾回了喉咙。
“莫急着摇头。”
文墨渊抬手一挥,袖中飞出三卷玉简悬在周倚桥面前。
\"我听风院修士修士向来求的是格物致知,而非坐而论道。”
“这卷《君子剑谱》乃子路先贤亲传,正缺个通晓杀伐之道的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