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空觉醒,人间百色生。
金蝉逢玉兔,朝前共此生。
话说那唐僧四人正在留春亭中商量对策,便有一当驾官同仪制司来请。
孙悟空笑道:“去来!去来!必定是与我们送行,好留师父会合。”
八戒道:“送行必定有千百两黄金白银,我们也好买些人事回去。到我那丈人家,也再会亲耍子儿去耶。”
沙僧道:“二哥箍着口,休乱说,只凭大哥主张。”
遂此将行李、马匹,俱随那些官到于丹墀下。国王见了,教请孙悟空三位近前道:“汝等将关文拿上来,朕当用宝花押交付汝等,外多备盘缠,送你三位早去灵山见佛。若取经回来,还有重谢。留驸马在此,勿得悬念。”
孙悟空称谢。遂教沙僧取出关文递上。国王看了,即用了印,押了花字,又取黄金十锭,白金二十锭,聊达亲礼。八戒原来财色心重,即去接了。
孙悟空朝上唱个喏道:“聒噪,聒噪!”
便转身要走,慌得个三藏一轱辘爬起,扯住孙悟空,咬响牙根道:“你们都不顾我就去了?!”
孙悟空把手捏着三藏手掌,丢个眼色道:“你在这里宽怀欢会,我等取了经,回来看你。”
那唐僧似信不信的,不肯放手。多官都看见,以为实是相别而去。早见国王又请驸马上殿,着多官送三位出城。唐僧只得放了手上殿。
孙悟空三人这才出了皇宫大门,各自相别,殿前,唐僧目光沉沉,良久,叹息一声,好似坐在火堆上一样,无奈之下,只得念起那《多心经》。
驿站内,三人收拾好行礼,正吃着这送行饭,孙悟空对八戒沙僧说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走,但凡驿丞问起什么事情,且含湖答应。”
“也莫要和我说话,我保师父去了。”
话毕,不待两人答应,当即拔出一根毫毛,吹口仙气,道:“变!”
变作那本身模样,坐在八戒沙僧跟前,自己真身却在空中一晃,变作一个蜜蜂,但见:
翅黄口甜尾利,随风飘舞颠狂。最能摘芯与偷香,度柳穿花摇荡。辛苦几番淘染,飞来飞去空忙。酿成浓美自何尝,只好留存名状。
一路前行,入了皇宫,远远看到那唐僧在国外身边坐着,愁眉不展,心存焦躁。便飞到唐僧帽檐边上,爬到耳边,低声道:“师父,我回来了,切莫担心。”
这话只有唐僧能听见,微微颔首,心中大定,连念经之时都觉得有佛祖庇佑。
不一会,便有宫官上报,道:“陛下,合卺喜宴已经安排在喜鹊宫内,娘娘与公主,也都在宫中等候。”
国王大喜,便请驸马唐僧与自己一同前去。
一行人快步进入那喜鹊宫内,只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招展,人山人海。
孙悟空暗自里偷笑,夸赞是师父好福气,自己却运起神通,以火眼金睛看着众人。
先走过一众宫娥,再看过众娘娘。
全无异样。
几息后,皇后带着一众妃子携公主出迎,迎接皇帝间,让孙悟空看出的端倪,低声道:“师父,那公主是个假的!”
心下却暗自了然,此女可能便是先去霓裳仙子求情的人儿,可惜到了俺老孙这,要先制服你才行。
唐僧忙道:“冷静些,别惊了圣架,且僻静处再弄法力。”
孙悟空哪里肯听,当下变出真身,三步并做一步,向前揪住公主的衣领骂道:“好妖精!还敢在这里弄假成真!便是为求荣华富贵也就罢了。”
“还敢骗我师父真阳,遂你妖法,真是好胆!”
一声大喝,犹如虎豹雷音。
唬得那国王呆呆挣挣,后妃跌跌爬爬,宫娥彩女,无一个不东躲西藏,各顾性命。好便似:
春风荡荡,秋气潇潇:春风荡荡过园林,千花摆动;秋气潇潇来径苑,万叶飘摇。刮折牡丹奔飨拢吹歪芍药卧栏边。沼岸芙蓉乱撼,台基菊芯铺堆。海棠无力倒尘埃,玫瑰有香眠野径。春风吹折芰荷花,冬雪压歪梅嫩芯。石榴花瓣,乱落在内院东西;岸柳枝条,斜垂在皇宫南北。好花风雨一宵狂,无数残红铺地锦。
三藏一发慌了手脚,战兢兢抱住国王,只叫:“陛下,莫怕,莫怕!此是我顽徒使法力,辨真假也。”
国王连点半不点的,两人互相扶持着避开此处。
那假公主见事情败落,一把挣脱,单手解开外衣,丢下孙悟空,又甩落满头的钗环首饰,快步跑到花园土地庙中,取出一根棒槌样的短棍,急忙转身来打孙悟空。
孙悟空一口仙气吹开那妖精外衣,抽出金箍棒向前迎去。
金箍铁棒有名声,碓嘴短棍无人识。一个因取真经到此方,一个为爱奇花来住迹。那怪久知唐圣僧,要求配合元精液,旧年摄去真公主,变作人身钦爱惜。今逢大圣认妖氛,救援活命分虚实。短棍行凶着顶丢,铁棒施威迎面击。喧喧嚷嚷两相持,云雾满天遮白日。
他两个杀在半空赌斗,吓得那满城中百姓心慌,尽朝里多官胆怕。
唐僧扶着国王,只叫:“休惊!请劝娘娘与众等莫怕。你公主是个假作真形的。等我徒弟拿住他,方知好歹也。”
那些妃子,有胆大的,把那衣服、钗环拿与皇后看了,道:“这是公主穿的,戴的,今都丢下,精着身子,与那和尚在天上争打,必定是个妖邪。”
此时国王、后妃人等才正了性,望空仰视不题。
两人在空中缠斗半日,不分胜败,孙悟空早前受过霓裳仙子求情,手下留情,生怕伤了这妖魔性命。
但久战不胜也不是办法,孙悟空拔下一撮猴毛,轻轻一吹,刹那间,空中千百个孙悟空翻着跟头向妖魔冲去。
手中金箍棒百十来根,那妖魔看了一眼,就像西天门飞去。
孙悟空念声咒语,将铁棒收做一根,纵祥光一直赶来。
将近西天门,望见那旌旗灼灼,行者厉声高叫道:“把天门的,挡住妖精,不要放他走了!”
真个那天门上,有护国天王帅领着庞、刘、苟、毕四大元帅,各展兵器拦阻。妖邪不能前进,急回头,舍死忘生,使短棍又与行者相持。
这大圣用心力轮铁棒,仔细迎着看时,见那短棍儿一头壮,一头细,却似春碓臼的杵头模样,叱吒一声,喝道:“大胆玉兔!还不认错,枉你姐姐霓裳仙子先前下凡哀求于我!”
玉兔浑身一颤,被孙悟空捣破了身份,也不在遮掩,银牙紧咬,怒道:“孙悟空,你本领高强,我本该躲着你。”
“可你破我亲事,如同杀人父母,我今天就要和你斗上一斗!”
那护国天王本打算上前帮忙,一见是女仙玉兔,又领着几位元帅回到原位,孙悟空出手降妖是有任务再身。
他们几日在上去助阵,恐怕要落个欺凌女仙之罪,被王母娘娘知道了,少不了一顿数落,里外还丢了面子。
孙悟空面色不屑,“本来顾着先前情谊手下留情,你莫要不知好歹!”
玉兔不管不顾,闷头抢攻。
孙悟空自然不怕,迎头赶上。
就于西天门前,发狠相持。这一场:
金箍棒,捣药杵,两般仙器真堪比。那个为结婚姻降世间,这个因保唐僧到这里。原来是国王没正经,爱花引得妖邪喜。致使如今恨苦争,两家都把顽心起。
一冲一撞赌输赢,三语两言齐斗嘴,药杵英雄世罕稀,铁棒神威还更美。金光湛湛幌天门,彩雾辉辉连地里。
来往战经十数回,妖邪力弱难抵挡。那妖精与孙悟空又斗了十数回,见孙悟空的棒势紧密,料难取胜,虚丢一杵,将身幌一幌,金光万道,径奔正南上败走。
大圣随后追袭。忽至一座大山,妖精按金光,钻入山洞,寂然不见。又恐他遁身回国,暗害唐僧,他认了这山的规模,返云头径转国内。
“好玉兔!”
孙悟空在云头喝了一声,也不多待,不知宫中情形如何,先赶走了这厮,当即回转天竺国,庇护师父。
又取出一张素纸,挥手一打,便燃起重重火焰,火焰化作虹光,向天宫飞去。
原来这是那霓裳仙子留下的传信之物,孙悟空这会烧了信物,正好落在宫内,安慰好师父国王。
又让国王召集八戒沙僧,这才飞到半空,迎接那霓裳仙子。
“孙大圣,可是寻到了我那妹妹?”
霓裳仙子问道。
孙悟空笑了一声,“霓裳仙子,幸亏你先前和俺老孙说过,不然,此事定要治你的罪!”
霓裳仙子一愣,“敢问大圣,何罪之有?”
孙悟空笑道:“你那月宫玉兔,私下下凡,偷梁换柱做了那天竺国公主不说,还妄图勾引我师父,占据他的真阳,这数罪并出,你如何解释。”
“大圣息怒,我等也不知玉兔会出此下计,想来是老宫主死后,她性情不对,走了邪路,想要以圣僧元阳成那太乙散数,还请大圣高抬贵手,也好让我带她恕罪。”
“好说好说,她先前进了一处荒山,你且随我一同前去,免得让俺这个好汉,落了个欺负女流的名声。”
孙悟空回道。
“谨遵大圣所言,请大圣带路吧。”
霓裳仙子说道。
孙悟空点点头,带上霓裳仙子,向那南方荒山飞去。
两人落在山中,孙悟空寻了一阵,道:“她就在山中。”
霓裳仙子点点头,素手放在嘴边,喊道:“玉兔,还不快快出来认错!”
山内,玉兔心中惶恐,犹豫再三,还是推开山门大石头,慢慢走了出去。
“霓裳姐。”
玉兔喊了一声,白嫩细腻的脸上挂起大串的泪珠,孙悟空瞥了一眼,无奈摇头转身。
霓裳仙子向前两步,把玉兔抱在怀中安慰。
约莫过了半刻,那霓裳仙子才道:“大圣,此番辛苦你了。”
孙悟空才转过身来,看着两个泪眼朦胧的仙子,道:“莫说这些无用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月宫如何定罪,便自己处置。”
“不过这事前,还要跟我去一趟皇宫,说清原委,方才能脱身。”
孙悟空说道。
霓裳仙子重重点头,“一定一定。”
那玉兔还想说些什么,孙悟空权当没有看见,毛手一挥,大片云朵飞起,托着三人向那宫中飞去。
此时正黄昏,看看月上。到城边,闻得谯楼上擂鼓。那国王与唐僧尚在殿内,八戒、沙僧与多官都在阶前。
方议退朝,只见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昼。众抬头看处,又闻得孙大圣厉声高叫道:“天竺陛下,请出你那皇后嫔妃看者。这宝幢下乃月宫太阴仙子霓裳,这个玉兔儿却是你家的假公主,今现真相也。”
那国王急召皇后、嫔妃与宫娥、彩女等众,朝天礼拜。他和唐僧及多官亦俱望空拜谢。满城中各家各户,也无一人不设香桉,叩头念佛。
正此观看处,猪八戒动了欲心,忍不住,跳在空中,就扑向霓裳仙子,吓得霓裳仙子花容失色,下方国王唐僧等人看的也是心惊。
关键时刻,孙悟空上前拦住,一巴掌打在八戒脸上,喝道:“你这个没出息的,此地此人又是何处,你敢如此行径!”
那霓裳仙子又气又怕,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尽量冷着脸道:“猪八戒,算你有本事,此事我一定告到御前,定要你好看。”
“那陆寅大圣和二郎真君也和我素有来往,你给我小心些!”
放句狠话,霓裳仙子再也待不住,带着玉兔就往月宫飞去。
孙悟空脸色难看,一只毛手紧紧箍住猪八戒的手掌,力度之大,让八戒痛的直叫,但看孙悟空的脸色,又不敢叫出声。
孙悟空低声道:“你这猪头,先前犯了错误,被打下界,如今还敢如此行径,真当月宫仙子都是小辈?真当你是天蓬元帅了?”
“就凭你刚刚行径,那霓裳仙子告到御前,二郎神出手捉拿你,我看你可有命活!”
孙悟空说完一气,丢开八戒,又恢复笑脸,向着唐僧国王走去。
国王哪怕见多识广,也不敢参与其中,只能充当没听见。
让唐僧和孙悟空待了一会,才道:“多谢神僧施法抓住假公主,可是,朕的真公主,如今再何处?”
孙悟空道:“你那公主今日既去其假者,明日请御驾寻真者。”
国王不仅流泪,道:“孩儿!我自幼登基,虽城门也不曾出去,却教我那里去寻你也!”
孙悟空笑道:“不须烦恼。你公主现在给孤布金寺里装风。今且各散,到天明我还你个真公主便是。”
众官又拜伏奏道:“我王且心宽。这几位神僧,乃腾云驾雾之神佛,必知未来过去之因由。明日即烦神僧四众同去一寻,便知端的。”
国王依言,即请至留春亭摆斋安歇。此时已近二更。
正是那:铜壶滴漏月华明,金铎叮当风送声。杜宇正啼春去半,落花无路近三更。御园寂寞秋千影,碧落空孚银汉横。三市六街无客走,一天星斗夜光晴。
当夜各寝不题。
黑暗中,猪八戒拉了一手孙悟空,哪怕他有些圣庭身份,今下也有些恍忽。
孙悟空呵呵一笑,慢慢起身,领着八戒寻了个暗处,道:“知道怕了?”
“知道了,知道了,哥哥可有办法帮我?”
猪八戒急忙问道。
“你这呆子,真是混账!”
孙悟空开口就骂,“先前犯的错,你怎敢再犯一回,一戏霓裳,你丢了天蓬之位,二戏霓裳,你是不打算要你小命了?”
猪八戒不敢言语。
“本来是月宫之人求着我们,好给玉兔开脱,如今你这行事,反而是我们弱了一程。”
孙悟空无奈道。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们扯平!”
猪八戒两手一摊,带着几分混账样。
孙悟空气的牙痒痒,“真是个猪头脑袋,那玉兔本就是应劫下界,先前天庭管理不利,太阴星被偷走,老星君身死,这玉兔才下界动了坏心思,便是我们告在御前,最多训斥一句,罚些俸禄。”
“你若是被霓裳仙子告上天庭,还要命不要?”
猪八戒再次无言。
“就算你认识些人手,不怕霓裳仙子报复,”孙悟空若有所指的说着,“可如何斗的过陆寅和杨戬联手?”
“是天蓬还有胜算,如今凭你这猪头?”
猪八戒张了张嘴,道:“哥哥,那你说咋办。”
孙悟空叹了一声,“可惜俺老孙一身英雄气,被你个呆子连累了。”
“此番先回去,这事还得容俺老孙想想办法。”
猪八戒吭叽两声,目前也只能如此。
次日一早,国王先是问了缘由,得知公主落难,大哭一场,又命人引路,和唐僧四人向那布金寺赶去。
孙悟空先行一步,飞到寺中,和寺中众人商议,又唤来老僧说了经过,众人大喜,又赶忙排宴布置。
待那国王皇后前来,见了那真公主,果然一场欢喜,收拾完毕,又速速回国。
孙悟空拱手道:“还有一事,请国王费心。”
国王道:“神僧直说便是。”
孙悟空道:“
他这山,名为百脚山。近来说有蜈蚣成精,黑夜伤人,往来行旅,甚为不便。我思蜈蚣惟鸡可以降伏,可选绝大雄鸡千只,撒放山中,除此毒虫。就将此山名改换改换,赐文一道敕封,就当谢此僧存养公主之恩也。”
国王甚喜,领诺。随差官进城取鸡;又改山名为宝华山,仍着工部办料重修,赐与封召,唤做“敕建宝华山给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为“报国僧官”,永远世袭,赐俸三十六石。僧众谢了恩,送驾回朝。
公主入宫,各各相见。安排延宴,与公主释闷贺喜。后妃母子,复聚首团聚。国王君臣,亦共喜,饮宴一宵不题。
唐僧四人停留几日,也终于踏上前路。
路前,唐僧唤孙悟空到身边,低声问道:“悟空,为何八戒这几日郁郁寡欢,食欲低迷啊?”
孙悟空嗤笑一声,道:“无他,有心事尔,师父不用操心,我来解决。”
唐僧点点头,便放心前行。
猪八戒先前行径,孙悟空本就不耻,若不是相处多年,有些感情,早就给他逐出师门了。
孙悟空迈步走近,道:“那呆子,且附耳过来。”
猪八戒一喜,连连靠近,道:“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