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王宫中,军长铁骕求衣暂住之所,突来一名不速之客。
晦暗的烛灯光影之中,一道蓝白人影静立在侧,手里挑着一杆精致的烟管,吐气氤氲。
“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铁骕求衣怎么也没有想到,凛雪鸦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说什么要联手对付默苍离。
凛雪鸦不是没有插手过苗疆,当初竞日孤鸣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铁骕求衣不信背后没有凛雪鸦的手笔。
眼下凛雪鸦再次出动,是盯上了谁?
“何必对鄙人这么大的敌意?”
来者正是才从月凝湾离开的“凛雪鸦”。
悠哉悠哉地把玩着手中的烟管,“凛雪鸦”微微笑道:“想不到堂堂铁军卫军长连面对自家钜子的勇气也无。”
“哼,激将于我无用。”铁骕求衣只道。
“呐,但对琅函天很有用,不是吗?哎呀,忘了他现在改名了。”“凛雪鸦”晃动着烟管,遥遥指着铁骕求衣,“论及合作时,他可是明确要求由他来亲手杀死默苍离,相当积极呢。”
“是吗?”铁骕求衣依旧不动声色。
铁骕求衣是何等人物,“凛雪鸦”也不指望如此轻易就达成目的,当下便继续加码:“除了忘今焉,暗处还有你的同门借《羽国志异》推波助澜,军长当真沉得住气。”
“他倒是信任你。”铁骕求衣大马金刀地坐着,皱眉道,“连这个曾用名都告知你了。”
这一句,同样是试探。
“凛雪鸦”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不光如此,为了展现合作的诚意,以及你们之间的同门情谊,鄙人的盟友还说了一个名字。”
“凛雪鸦”看着铁骕求衣的脸,一字一读:“比如说,向云飞。”
三字一出,烛灯瞬灭。
笼罩在房中的黑暗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两人本就模糊不明的神情。
“军长,何必拒绝得如此坚决?你大可将今夜之事禀报给竞日孤鸣,鄙人相信,他不会放弃除去这么一个苗疆威胁的机会,我们尚有合作的空间。”
铁骕求衣没有说话,放任“凛雪鸦”在黑暗中消失无形。
过了片刻,铁骕求衣才敲了敲座椅的扶手,眸中晦涩不明。
向云飞是他过往用过的名姓。
凛雪鸦到底知道了墨家多少情报?
老大出卖他的信息,又是在图谋什么?
另外……
凛雪鸦口中的亲自杀死默苍离,其实与墨家钜子的传承有关。
每一任墨家钜子都需要弑师血祭,曾经的默苍离也是这样杀死了上一任钜子。
铁骕求衣从其口中听闻忘今焉要求自己自己动手,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对方要谋夺诛魔之利,继而成为新任钜子。
还有,那个“暗处的同门”……
铁骕求衣沉思之时,四方山下,一条棕色人影在月色中静静伫立,有一阵没一阵地喝着酒,显然等待已久。
“芳菲阑珊,夙缘鶗鴃,风驷云轩愁誓约。”
忽然,冷风骤起,沙尘飞扬,吹拂来不可忽视的杀意。
“夜蝶飞阶,霎微雨阙,剑锋无情人葬月。”
来者头发散乱,以一块红白面具遮住面容,手上是一柄鲜红如血的邪剑。
“终于找到你了,我记忆中的一点丑恶,”无情葬月冷冷看着风逍遥,念出对方的名姓,“风中捉刀。”
风逍遥已然知晓荻花题叶才是水月同天惨案的真凶,但此时解释已无必要,风逍遥也不愿见无情葬月转头去杀自己的另一名兄弟。
他只是问:“月,此刻的你,是清醒,还是已受血不染影响?”
“沉溺在背叛中,又何必清醒?”
无情葬月戴着面具,风逍遥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看见昔日的兄弟高举名为血不染的邪剑,似要亲手斩断这段破碎的情谊。
风逍遥无奈一叹,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摸上腰间刀柄。
“血冥尽晦!”
“踏步杀·碎梦!”
刀剑相击,生死一决。
抛弃了共同的过往,两人运使自身兵器,刻画出一段血泪交织的凄绝情景。
“血龙张翼任回旋!”
“掠步杀·疏狂!”
曾经的相知相惜,曾经的生死与共,都已消失无踪,唯剩无边蔓延的仇恨。
“血染尘嚣尽锋芒!”
“回步杀·萧索!”
数不清的血色剑影袭向风逍遥,在其凝神间,无情葬月已然闪至风逍遥身后,刺出最为无情的一剑。
剑气透体而出,风逍遥直接被击飞出去,匕首捕风也掉落在地,虽勉力站起,仍止不住地呕出一口鲜血。
而在另一处高峰之上,一蓝一紫两道身影正注视着变化莫测的战局。
“雪……”荻花题叶关切地看着玲珑雪霏的神情,察觉对方气息浮动,连忙出声。
紫微星宗有一门禁忌绝学名唤浩星归流,随着修习程度提升,心脏、神思受到的压力也越来越重,不可轻易出招。
而玲珑雪霏身为当年天元论魁的热门人选,在修真院惨案发生后被传授了浩星归流。故而一旦她情绪激动,便有昏厥的风险。
“我们必须阻止月。”玲珑雪霏忧心看向下方激战正酣的无情葬月、风逍遥两人,眉宇间是散不尽的愁绪。
无情葬月习有仙舞剑宗的傲邪剑法。此套剑法的副作用是会被血气侵蚀,神智不清,加上受到血不染邪气侵蚀,无情葬月早已如他的父亲岳万丘一般入了魔。
而风逍遥同样在修真院惨案后学了禁忌之招醉生梦死,一旦真正开杀,便是彻底失控,灭杀眼前一切活物,直至力竭而死。
风逍遥与无情葬月皆是她珍视的人,她不愿见他们任何一人死去。
荻花题叶按住玲珑雪霏,示意她不必心焦,又兀自垂下眼帘,徐徐说道:“真到了关键时刻,我会阻止。”
下方,风逍遥捡起捕风,面对执意开杀的好友,满心不可置信。
“月,你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瑰丽的剑法超度恶质的灵魂,留情,是伤害自己的毒药,”无情葬月充耳不闻,只道,“释放出你的本性,让我见识醉生梦死的极致,见识那残忍的面目吧。”
“月,你真正要杀我?”
无情葬月只答:“聆听人间最悲哀的挽歌,我不惋惜。”
风逍遥此刻只觉得那张面具是如此地碍眼。
“只靠说的,你不听,那我唯有——”风逍遥不再压抑自身,周身气势瞬间拔升,头发散乱,尽显痴狂,“让你清醒啊!”
无情葬月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再出绝世之招:“傲邪剑法·血神霸临战天下!”
“横步杀·惊鸿!”
刀剑两宗极致武学再次冲击,月下追风,风中追月,生死更迭。
“极步杀·寂静!”
捕风插入无情葬月身躯一刻,风逍遥竟是一瞬愣神。
“剑锋无情人葬月!”
无情葬月抓住时机,使出致命一招。
就在风逍遥命危之际,一道紫色光华及时来到。
“怒天之惩·万法天印!”
荻花题叶挡下杀招,与无情葬月各自震退。
同步赶来的玲珑雪霏则扶住重伤的风逍遥,并给其喂下一枚百酒丹,压制醉生梦死的副作用。
荻花题叶回首看了一眼玲珑雪霏的动作,嘴唇微抿,却是什么也没说。
“月,难道真要风死了你才甘愿?”玲珑雪霏沉痛闭眼,忍不住问道。
无情葬月摸着脸上的红白面具,对玲珑雪霏的态度毫不在意,依旧自言自语:“本属于美丽的谜题,我还在追寻。”
“你,让雪伤心了。”荻花题叶捏着手中折扇,语气却是无波无澜,“我该杀你吗,月?”
明月当空,映照出四人难以辨明的形容。过往的风花雪月,似乎再难如初。
杀意蔓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风逍遥重伤,玲珑雪霏因浩星归流副作用不可轻易动武,无情葬月有血不染加持,荻花题叶却要分心保全另外两人。
玲珑雪霏正要带风逍遥远离战场中心,忽觉气温急速下降,刹那间,四野已成一片白茫,森冷白雪与墨黑羽毛交错成奇异的美景。
“冷眼识世路,朔夜逐日痕。深恩不可负,尽付霜刀魂。”
冷风呼啸,寂寒萧瑟之中,一名刀客踽踽行来。
“是你。”刚刚恢复自我意识的风逍遥认得眼前之人,前不久他们还一起在万里边城抗魔,当下勉力支撑,问道,“你为何会来此?”
来者只抬头看向四方山上那刀刻的大字。
“我只为风中捉刀而来。”
同一时刻,还珠楼中,一片寂静。
除去外出执行任务的杀手外,多数人都已歇息。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侧躺在榻假寐的神蛊温皇。
他在等人。
屋内没有点灯,全然的黑暗完美地掩住他的所有神情。
半晌之后,凤蝶手捧一盏烛灯走入。她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将室内灯盏都点亮。
“冽风涛呢?”
“大哥与大嫂回苗疆了。”
神蛊温皇又问:“都想起了?”
“是。”
故地重游,儿时因三途蛊遗失的记忆尽皆寻回,她也忆起了因任飘渺而死的双亲与族人。
冽风涛当然提出要与凤蝶一起找神蛊温皇报仇。
然而这些年来照顾、养育、教导凤蝶的也是神蛊温皇。对现在的凤蝶而言,那段巫教的记忆,实在太过陌生。
长久以来,她与神蛊温皇彼此不停地试探,彼此不停地容忍,彼此不停地退让底线,她甘愿成为吊住神蛊温皇的那根蛛丝。
神蛊温皇任由她前往巫教,是又一次的试探。
所以她拒绝了冽风涛,回到还珠楼。
虽然早知凤蝶的回答,神蛊温皇还是在此时开口解释:“巫教之事,也是凛雪鸦对我的试探。”
凤蝶其实不是很想评价神蛊温皇和凛雪鸦两者之间的相处模式,但主人都说话了,作为半漏不漏的小棉袄,凤蝶还是应道:“这个回答,凛先生想必会很满意。”
凛雪鸦利用巫教过往调走凤蝶,实际上是在试探神蛊温皇是否仍是那个觉得世人太过痴愚的孤独天才,是在试探神蛊温皇是否重新拥有了人类的情感。
凤蝶的回归给了凛雪鸦这个答案。
神蛊温皇知道,得到这个答案的凛雪鸦一定会再次出手,而且,这次的目标,是他神蛊温皇本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