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闹得不欢而散,珍珠再回来时,见满地狼藉,一面心疼福晋的遭遇,一面又习以为常。
这两口子总是这样,稍有风浪,便先互相指责,几乎没什么事能齐心协力一致对外,这一回,果然还是如此。
“珍珠。”
“是,福晋您吩咐……”
“将那些丹药都烧了去,要偷偷的别叫人看见,尤其是胤禩。”
“奴婢知道。”
“胤禩若是问你……”
“您什么也没吃,福晋从来不吃那些东西。”
珍珠是机灵的,更是了解福晋的,她怎么能对八阿哥说,福晋为了生子吃那些从观里求来的丹药。
即便在珍珠看来,那丹药闻着,不过是张仙人搓了些黄豆粉丸子加几味红枣阿胶,就算生不出儿子也能补补身子,绝非虎狼之物,但在八阿哥眼里,一定是猛烈禁忌,万万吃不得的。
“千万别让他知道。”
“奴婢一定小心。”
八福晋累了,蜷缩起身子,躲进被窝里,连脑袋都蒙住了。
“福晋,您别喘不过气。”
“我还能把自己闷死不成?”
珍珠捡起地上的东西,来到床边,说道:“奴婢小时候常听家里的额娘婶子们说,不怕丢了,就怕不怀,您这样的,身子正热乎,过几个月就又能怀上,别人不说,您就看三福晋。”
八福晋缓缓探出脑袋:“还有这说法?”
珍珠连连点头,说道:“三贝勒家的小阿哥,不正是三福晋丢了前一个没多久就怀上的。”
“我记得……”
“我娘家的婶子也有这样的,能怀就不怕,福晋您说是不是。”
八福晋眼底,有了些许希望,可刚才和胤禩闹成那样,他们夫妻往后,还能有心思行周公之礼吗?
珍珠劝道:“您要是觉着丢人,那更犯不着,这样的事,宫里的娘娘们,阿哥福晋还有亲王贝勒福晋们都多得是,她们若是笑话您,就不怕造口业害了自己吗。”
八福晋缓缓坐起来,憔悴狼狈的脸上,还有没干的眼泪,她胡乱地抹了抹,说道:“说得对,孩子已经没了,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我这么闹腾,只会给别的女人腾地儿,我不能让胤禩和别的女人比我先生下孩子。”
珍珠暗暗松了口气,说道:“八阿哥最是温和,也最心疼您的,过了今晚,您和八阿哥的悲伤和怨气都散了,自然就好了,奴婢给您打热水洗脸。”
“珍珠啊……多谢你。”
“您这话说得,奴婢的命还是您救的呢。”
此刻书房里,胤禩已然枯坐了许久,他虽暗喜自己的身子不坏,是可以让霂秋怀上孩子的,可孩子终究是没了。
这份暗喜有多见不得人,他比谁都明白。
至于霂秋问是不是怪她,没错,胤禩心里甚至怪不上惠妃,也想怪妻子没把身体照顾好,他们同房后,明知道要求子,她为何不保护好自己?
可胤禩心头一紧,猛地想起来,今早霂秋不愿进宫,是他不想应付惠妃,烦透了说那些解释的话,才硬拉着霂秋同往,还要她顺路去延禧宫坐坐。
“怪我吗,可、可她也吃了那些药,她……”
胤禩痛苦地撑着额头,原本,他很快就能有儿子了。
此时下人进门,怯怯地禀告:“主子,九阿哥、十阿哥到了。”
胤禩这才抬起头,弟弟们来了,可他却想起在长春宫里,德妃对他说的话。
今日若非娘娘们到来,他不知要怎么闹腾,才能把霂秋接回来,但十四弟为他想到了,十四弟为他去求了德妃,十四弟总是那么在意他,在乎他。
“胤禵啊,多谢你了。”
胤禩终于打起精神,出门去迎胤禟和胤?,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如今,他不是一个人了。
紫禁城中,为了八福晋一事向太后禀告后,德妃与荣妃刚离了宁寿宫,便听得荣妃长长一叹,德妃问道:“姐姐为谁叹?”
“不知道,就是心里沉得慌,也许是为了胤祉,也许……”荣妃说着,顿了顿,看向德妃道,“诚郡王府摘匾那日,老八家的本在直郡王府主持丧仪,居然巴巴儿地跑去胤祉家,说什么给孩子送满月礼,有这样的吗?”
德妃道:“是,我也听说了。”
荣妃怒极,恨道:“好没教养的东西,我还在呢,轮得上她看我儿的笑话?”
虽然德妃觉着,是三福晋过去总欺负八福晋,才惹下这些恩怨,可八福晋做的的确不合适,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明着开罪荣妃,能有什么好处。
荣妃说:“当然了,我没生个好儿子,我满肚子火没处发泄,她刚好撞上来了,我骂她几句撒撒气,我也没出息。”
“姐姐不必这么说。”
“如今她遇上这事儿,我心里痛快也不是,不痛快也不是,真是造孽。”
德妃道:“八贝勒府里的是非,不与咱们相干,不提了。”
荣妃却又是长长一叹,说:“胤祉家的冒犯了敏妃,我知道你心里也怨我,兴许还笑话我,一出事儿就装病。”
“姐姐……”
“可我嘴笨不聪明,压根就不会处置这样的事,唯有病了才能躲起来当个缩头乌龟,才能讨皇上半分怜悯。”
“姐姐这话过了。”
“是实话,病了才能不出错,因此不论皇上如何处置胤祉,我都不恨,我不恨。”
说罢,荣妃含泪拍了拍的德妃手,便在此分别,带着宫人径直回景阳宫去。
看着荣妃远去,德妃心里也不是滋味,谁能想到,外人眼里很受皇帝待见的荣妃,实则一辈子就靠“不出错”活着。
而不出错,在这紫禁城里,在这帝王之家,何其的难。
“额娘,您怎么站在风口里?”
听得小女儿的声音,德妃才回过神,见宸儿跑向自己,便拉着闺女到一旁,她自己在风口里不妨事,可不能吹着女儿。
“这是要去哪儿?”
“去给皇祖母请安,陪皇祖母用晚膳。”
德妃道:“额娘才出来,八福晋没了孩子,瞧着皇祖母精神不太好,恐怕今晚吃不下多少,你只管耐心伺候着,不必强求。”
宸儿笑道:“姐姐出嫁前,早就教过我,要我尽心伺候皇祖母,但不要想着皇祖母会多感激我、多喜欢我,毕竟连五哥都不能和姐姐比,没人能代替姐姐。”
德妃颔首:“就是这道理,尽孝是本分,而情意不可强求。”
宸儿福一福:“额娘,我去了。”
看着闺女在宫女的拥簇下往宁寿宫走,德妃不禁笑了,扶着环春的手跨过门槛,说道:“我何必为了旁人的悲喜而动怀,多看看我的儿女不好吗,除了我的孩子们,外人难道还能指望我活着不成,不管了。”
环春一时不明白:“娘娘怎么说起这话。”
德妃笑道:“没什么,回吧,给小家伙们收拾东西,一天问八百遍能不能搬去阿哥所,再不搬,该烦我了。”
于是只要孩子们高兴,再如何舍不得,德妃还是将胤祥和胤禵送去了阿哥所,刚好赶在温宪归宁宴前搬迁,毓溪得到消息,特地进宫来给弟弟们送些文房四宝。
今日搬迁,阿哥所里热热闹闹,德妃和佟妃在苏麻喇嬷嬷屋里说话,毓溪和宸儿在胤禵的屋里,倒是那哥俩还在上学,傍晚下了学才过来。
姑嫂二人从胤禵屋里出来,熟门熟路地来到胤祥的屋子,这里本是毓溪和胤禛出宫前住的地方,如今换了家具桌椅,腾给十三阿哥住了。
宸儿说:“胤祥知道自己住这间屋子,可高兴了,但他不知道,是胤禵主动向额娘提起,将四哥和四嫂过去住的地方,安排给他十三哥的。”
毓溪感慨:“咱们胤禵真是细心极了,还会疼人,就你四哥,成日里嫌弟弟毛躁。”
宸儿笑:“那也是真毛躁,咱们十四阿哥呀,闯祸犯错和做好事不冲突。”
毓溪被逗乐了,和妹妹一起,将胤祥屋里的被褥坐垫翻看检查,见都是新棉花新缝的,器皿摆设也没有不好的,看得出内务府和阿哥所的奴才们,算是用心了。
“四嫂嫂,公主府里可好,我偶尔在皇祖母跟前听几句,但也不敢多问,我和额娘这儿,姐姐连一封信也不送来。”
“堪堪新婚,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皇阿玛都不催女婿上朝,你倒是催姐姐一封信?”
宸儿好生吃味,委屈地说:“姐姐有了额驸,就不要我了。”
毓溪却想起那日神武门前,七公主大气温柔的笑容,不禁眉眼弯弯地笑起来,说:“咱们小七将来长大,自然就懂了。”
宸儿高高抬起下巴,故作傲气地说:“我可早就是大人了。”
刚说完,见紫玉进门,说娘娘要给苏麻喇嬷嬷拿一盒清声丸,说七公主知道收在哪里,请公主走一趟。
“四嫂嫂,咱们一块儿去吧,胤祥和胤禵这一搬,找出来好些小时候的玩具,您挑几件给念佟和弘晖拿去玩儿。”
“也好,这几天又为了抢玩具打架,昨儿还把我气得够呛。”
宸儿笑道:“咱们弘晖不是最疼姐姐了吗?”
毓溪说:“抢玩具时可不记得什么姐姐,但是过去了,又是他们俩最好,我稍凶一凶,姐弟俩就抱一块儿对付我,合着就我是坏人。”
宸儿好想念侄儿们,央求嫂嫂明日将孩子们带来,但毓溪说姐弟俩都有些流涕,不敢往热闹的地方带,过阵子好些了一定送进宫来。
说着体己话,沿着宫道往永和宫走,但见前方一队侍卫行来,毓溪下意识地看了眼妹妹,眼瞧着她露出几分期待后,又淡淡地失望了。
毓溪再仔细看那一行人,果然没有英俊挺拔的富察傅纪在,她淡淡一笑,不提也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