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件事,不论侧福晋与宋格格信不信,长春宫里搜出毒物,且有侍卫宫人及惠妃亲眼见证,已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
数日后,袁答应招供认罪,自称记恨惠妃阻挠她得到皇帝恩宠,并刻薄对待,袁答应熬不住失宠辛苦的日子,事发前又曾遭惠妃训斥,这才起了杀意。
她本意要对付惠妃,不想竟害了大福晋与敏妃,自知罪逆深重。
这是朝廷给出的说法,然而袁答应何处寻来毒物,又是如何在宁寿宫下手,并无详细的解释,自然,也不必向世人解释,犯人既已认罪,案子也就结了。
结案前几日,毓溪因犯了头疼之症,在家休养,这天身上才好些,有精神听孩子们背诗,母子三人正嬉闹时,青莲带来消息,大福晋与敏妃一案,结了。
毓溪打发了孩子们,才道:“那袁答应,活不成了吧。”
青莲道:“这是必然的,奴婢派人打听过,袁氏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早年去过几回乾清宫后,就目中无人,一个小小答应,居然敢对启祥宫不敬。至于她与惠妃的纠葛,那也是惠妃自作自受,听说这袁答应本就是她自己挑了放在后院。”
毓溪微微皱眉:“是想栽培一个年轻的,与当年在翊坤宫的敏妃一样?”
青莲点头:“错不了,您别忘了,觉禅贵人就是她最早的棋子,可觉禅贵人清冷高傲,纵然身份低微,也敢对抗惠妃。这一个没成,就琢磨下一个,谁知挑来挑去,挑了块烂泥扶不上墙。”
“真真造孽……”
“奴婢觉着,袁氏本就有什么不可饶恕之罪,握在万岁爷手里,趁着这次机会,就给办了。”
毓溪自行从匣子里取了药丸来服,青莲忙给端水,待吃过药,毓溪才继续道:“即便袁氏本就罪孽在身,之前不杀不罚,意味着她有什么罪过,皇阿玛并不在乎。今次之事,倘若她只是替罪羊,那么皇阿玛找上她,就不单单是想尽快结案了。”
青莲点头,轻声道:“这件事,大阿哥与惠妃本是无辜的,可皇上却借此事,再压了他们母子一重,如今判定祸从长春宫出,惠妃身为主位,难辞其咎,母子二人找谁说理去。”
毓溪不禁想起那日在永和宫,额娘对她说的话,额娘说好些事已经有了定数,要胤禛和她放手去闯,这下,都应验了。
皇阿玛的“狠心”,朝臣权贵们必定比他们看得更清楚,对惠妃母子无形的打压,对三阿哥毫不留情的贬谪,至于太子,更是人人心知肚明,只是谁也不挑破那层纸罢了。
兄长们的前程,已然一眼望尽,哪怕是太子。
“往后,就是弟弟们的天下了。”
“福晋您说什么?”
毓溪淡淡一笑,提起精神道:“明儿我该进宫看看,歇了那么多天,不能让额娘担心。”
时隔多日再进宫,紫禁城上下又和从前没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往年这会儿该备着过中秋,但因敏妃之故,宫内暂不行节庆之事。
毓溪随宫人往永和宫走,遇上从景阳宫出来的太子妃,彼此相见皆是欢喜,太子妃道是替太后来看一眼荣妃,这就要去复命,毓溪想着不如先向皇祖母请安,二人便结伴同行。
太子妃道:“瞧着清瘦不少,这几日越发寒凉,要添衣进补,听闻你犯了头疼之症,可好些了?”
毓溪道:“前些日子累了些,静养这些天,托二嫂嫂的福,都好了。”
太子妃轻轻叹:“本以为高高兴兴为五妹妹办婚事,热热闹闹过中秋,谁知会闹成这样,逝者已矣,不说不敬的话,可五公主的婚事,也太曲折了。”
毓溪说:“这人世间,来来去去本是常景,二嫂嫂,咱们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是了,五妹妹的婚事好不好,不在这几天,在往后与额驸的朝朝暮暮。”
太子妃很是赞同:“说的好,这日子,终究还得自己过。”
毓溪细细留意太子妃,见她气色极好,想必近日过得顺心,而她的顺心,多半来自太子的顺意。
看来这一次的事,即便索额图一派难逃干系,皇帝与太子之间,是有默契与信任在,太子高兴了,太子妃自然就好。
太子妃又道:“妹妹们不在宁寿宫,我来时听太后说,是去阿哥所为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挑选屋子,弟弟们就快搬出去住,你可知道。”
毓溪点头:“略知一些,弟弟们都长大了,一个比一个高,继续留在内宫,的确不合适。”
太子妃想了想:“一会儿见了皇祖母,你若不急着去见娘娘,咱们一起到阿哥所,探望苏麻喇嬷嬷可好,这不就要过中秋了,而我也想四处走走。”
毓溪欠身:“听二嫂嫂的,本是进宫请安,并无要事,额娘不会计较。”
此刻阿哥所里,温宪和宸儿已为弟弟们选好了屋子,正等着内务府领人来,好再为他们挑几个伺候的小太监,一时空着,就来苏麻喇嬷嬷身边喝茶吃果子。
时近中秋,尚未严寒,孩子们穿得不厚重,四处逛逛身上便热乎乎的,但嬷嬷年事已高,身上再无热血,这个时节,已裹上了厚厚的棉衣,仿佛入了隆冬。
太子妃与四福晋到来,嬷嬷十分高兴,要起身行礼,自然是被妯娌二人拦下,皇帝跟前都不必行礼的老人家,她们如何受得起。
看着年轻明媚的孩子们,苏麻喇嬷嬷笑道:“奴婢虽已耳聋眼瞎,可还有几分精神气在,还和年轻时候一样爱热闹,太子妃娘娘和福晋,还有公主们来,奴婢这身上也不觉着冷了。”
太子妃则问宫女:“为何不为嬷嬷烧地龙,纵然内务府烧火有时日,嬷嬷高寿,就不能例外?”
宫女忙应道:“内务府的奴才可来了两回,要给嬷嬷将屋子烧暖和些,是嬷嬷不让。”
毓溪问道:“嬷嬷何必推辞呢?”
苏麻喇嬷嬷慈爱温和地笑着:“多一件棉衣就好的事,不愿太折腾。若屋子里太热,外头还不冷,这些孩子进出照顾我,身上忽冷忽热,岂不着凉召病,她们伺候奴婢多年,也该有人疼才是。”
温宪凑到四嫂嫂耳边,轻声说:“额娘吩咐过,一切以嬷嬷的心思为准,伺候得嬷嬷高兴就好,不要让老人家顾虑重重。”
毓溪点了点头,还是额娘周到。
苏麻喇嬷嬷又道:“太子妃娘娘和福晋既然来了,一起去看看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的屋子,若有不妥当的,奴婢再吩咐他们置办。”
妯娌二人便上前搀扶嬷嬷,苏麻喇嬷嬷说了声不敢当后,还是顺从地由着年轻孩子们照顾。
然而毓溪隔着棉衣搀上嬷嬷的胳膊,竟是摸不到半分皮肉,棉衣里唯剩一把骨头似的,叫她心底一震,不是滋味。
不久后,辞过嬷嬷,太子妃回东宫,温宪和宸儿去宁寿宫,毓溪独自往永和宫来,绕过影壁墙,就见额娘在屋檐下喂鸟。
“额娘吉祥。”
“这孩子,进宫大半天,四处转悠,单把婆婆撂在这里。”
毓溪忙笑着上前,从宫女手里端过水盆,伺候额娘洗手,又亲自捧着手巾为婆婆擦拭,德妃则细细看儿媳妇的眉眼,心疼她瘦了。
“太医院开的丸药,你吃着可好?”
“比汤药好入口,我自己就惦记着吃,前日就不疼了,又多养一日才来看您。”
德妃拉了毓溪的手进门,说道:“你还那么年轻,总犯晕眩如何使得,再不能像前阵子那般四处奔波,自己要保重。”
毓溪道:“额娘,媳妇从阿哥所来,扶着苏麻喇嬷嬷一起看了弟弟们之后要住的殿阁,屋子自然是好的,可嬷嬷……”
德妃担心地问:“嬷嬷怎么了?”
毓溪说:“嬷嬷枯瘦得厉害,媳妇搀扶她老人家,隔着厚厚的棉衣,只摸着一把骨头,我吓了一跳,又难受又害怕。”
德妃安抚孩子:“不妨事,嬷嬷年轻时就清瘦,但额娘明白你的感受,当年我日日伺候在太皇太后身边,锦衣华服下,会遮掩不少岁月,太皇太后又是通达乐观之人,直到有一天,我和你们皇阿玛忽然发现,搀扶太皇太后的胳膊,只摸着骨头,叫人心碎。”
“额娘莫伤心,我不该勾起您的伤心事。”
“傻孩子,这怎么是伤心事呢。”德妃道,“额娘记得那会儿,皇上瞧着我难过,问我缘故,听罢后皇上说,纵然祖母老去,可他已然能撑起大清,不辜负,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