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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用了三天的功夫,四九城里的私烟馆差不离就少了两成!

最先遭了净扫的是珠市口儿大街上戳着的那些私烟馆,大晌午的生意最旺的时候,一群挥着红白警棍的巡警如狼似虎的就扑了进来,二话不说劈脸就是一棍子,当时就把戳门口望风瞭哨的碎催打得吐了满地门牙!

有那呆滞些的私烟馆子掌柜还要朝前凑合,想着能靠平日里给足了孝敬银子买来的脸熟、跟那些上门砸场面的巡警跟前求个平安,可仔细一打量那冲进来的巡警,居然她娘的一个都不认识?

再要敢多说几句,那红白双色的警棍照样搂头盖顶的就劈打下来。有俩运气窄的私烟馆子掌柜一个躲闪不及,生生的就叫当场打出了脑浆子!

也有那脑子里活泛的,刚瞧着场面不对就堆起了笑脸,手里头抓着满把的大洋、票子、嘴里头五湖四海地套着交情,就想着能先支应过去眼前这场面,日后再想法子照旧发财.......

可抓在手里的大洋、票子,冲进来的那些巡警倒是也收了,嘴里头五湖四海的交情却是怎么也攀带不上。有那大洋着实给的足的,好赖算是弄明白了一件事——上门的巡警压根就不是在珠市口儿大街上厮混的,全都是远远从旁的街面上调换过来,专门净扫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私烟馆子!

至于珠市口儿大街上那些早已经捞足了好处的巡警,自然也不能闲着——除了珠市口儿大街上的场面。其他的街面上不也有私烟馆子等着净扫不是?

珠市口儿大街巡警局的巡警,可是跟别处那些个私烟馆子没交情!

到了第三天晚上,堆在北平市巡警局库房里头的烟枪、烟灯,还有些个有零有整、成色不一的大烟土,已然都各自堆成了一座小山!

而在这两座小山前头,排在一起的四张八仙桌上已然堆满了大洋、票子,挤得那阔大的八仙桌上面,只能留下个托盘大小的地方摆设文房四宝和算账用的算盘。

而在每张八仙桌旁。几个巡警局里积年养着的老账房,一人两副算盘打得兔起鹘落,拨弄算珠时那珠落玉盘般的动静,更是听得人心动神摇!

斜倚在一张垫了厚厚的皮褥子、椅背上还靠着俩湖绸面枕头的太师椅上,段爷一边捧着个紫砂茶壶暖手,一边斜眼瞧着库房门口送进来的几筐大子儿,很有些不耐烦地晃了晃脑袋:“我这手底下就真没几个能用的人!就这些个大子儿还抬进来干什么?都说了多少回,场面上的事儿得做得漂亮,这才能好好在私底下发财!这三天净扫了这么多私烟馆子。当场没收的总得有几个现钱不是?”

心领神会地一点头,站在段爷身边的一个贴身跟班顿时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那大子儿都甭朝着库房里头抬了,就搁在外间叫人瞅着!嗯.......段爷。咱是不是做戏做全套了。在每筐大子儿上头,再洒几块大洋、几张票子?”

略略动了动下巴颏、算是点头答应,段爷却又紧跟着补了一句:“也甭太招人眼红!每筐大子儿上头洒三五块大洋、七八张票子就是了!洒的太多,那人家还不一定以为我发了多大财呢!”

点头哈腰地答应着段爷的吩咐,再吆喝着几个抬着一筐筐大子儿走进库房的巡警把大子儿给搬了出去,站在段爷身边的那跟班扭头朝着几个正在算账的账房先生吆喝道:“怎么着啊?这账都算一晚上了。倒是算出来个数目字没有?!”

压根都没搭理段爷身边那跟班的吆喝声,几个账房先生依旧是双手飞舞地打着两个算盘,时不时地还能腾出手来数数桌上刚送过来的大洋、票子,或是拿着个毛笔在账本上记上一笔数字。

差不离又耗了半个钟点的功夫,四个账房先生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伙计。彼此间伸着手指头比划了个数目,这才在各自面前的两个账本上同时记下了两个数字。再同时站起了身子,各自捧着两个账本走到了段爷的面前。

垂着眼睛瞅了瞅那些账房先生手里捧着的账本,段爷伸手取过其中一本蓝色封面的账本走马观花似的浏览过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今儿弄来的这数目,也就只能算是个勉强!另外一份账呢?是多少?”

朝着段爷比划出了三根手指,其中一个账房先生闷着嗓门应道:“照着老规矩,是您手里这本账的三成!该送去的各路孝敬、例钱,也全都照着这本三成的账目开销的。有几处身后根骨硬的私烟馆子,主家都照着三倍赔过去了,再给送了一份厚礼,也是在这三成账目上开销!”

把几个账房先生手里捧着的蓝色封面的账本全都取到了自己手里,段爷懒洋洋地把四本账簿搁在了自己的腿上:“照着老规矩办事就是轻省.......得了,你们几个也是照着老规矩,兜吧!”

齐齐朝着段爷拱手一揖,四个账房先生很是熟练地走到了各自算账时坐着的八仙桌旁,双手撩起了长衫下摆,再用一只手把长衫下摆的两角攥在了手中,另一只手却是抓过了八仙桌上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洋,着长衫下摆挽成的布兜里不停地扔了进去。

眼瞅着那几个账房先生一把接一把地抓着桌子上的大洋,段爷身边两个跟班中,有个头回见到这场面的跟班禁不住凑到了段爷耳边低声说道:“段爷,不就是几个算账的么?犯得上给这么大价钱?

乜斜着眼睛,段爷打从鼻孔里哼道:“不就几个算账的?这四九城里,听说过‘钱粮判官’的名头没有?”

微微一皱眉。方才朝着段爷发问的那跟班立马闭上了嘴巴......

就打从有明一朝开始,官面上就一直有那么句话——天下十分,七分归朝廷管辖,三分归绍兴师爷调度!可真要是认真计较,那这句话还都是给朝廷留了几分颜面的.......

从最底下的县官开始数算,上任伊始就得随身带上个绍兴出来的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这才能应付得了那些个油滑得泥鳅似的小吏,要不然政令都出不了衙门大堂。有时候撞见些昏聩些的官儿。那这一县之地上面真正做主的,就得是那绍兴出来的钱粮师爷和刑名师爷!

再朝着上面掰扯,也甭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府邸,又或是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五虎上将,手底下一些琐碎事情,也全都得是靠着那些绍兴出来的钱粮、刑名师爷操办,甚至是伴在身边的那些清客、幕僚,也全都是绍兴一脉出身!

也不为别的。就因为全天下当师爷的人物中,就得数绍兴出来的师爷脑子活、主意多,眼神快、手脚勤!再加上绍兴师爷之间顾念乡党之情、宗族之谊。彼此间同气连枝。有时候朝廷的谕令都还没送达地方。好些个留着只有绍兴师爷才能看懂的暗记、密文的书信,已然送达了各个地方。

甭看着县衙里头那位绍兴师爷就是一冬烘模样的半老头子,可对着一份同宗兄弟快马送来的、官面上谁都能找着朝廷邸报看上片刻,立马就能一拍桌子,赶紧吆喝着手底下的小吏出门净扫街面、安抚黎民、修桥补路、捎带手的还腾出来主人家刚买的一处私宅安顿治下鳏寡孤独!

等得手底下小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般地把这些事儿做完了,没准就是一位宫里来的太监、少监悄没声地摸进了府衙之内。朝着那压根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糊涂县官传一句当今皇上口谕——当今天子微服私访路经此地,观此地民风淳朴、百姓乐业,为官者清廉自守、爱民如子,当今圣上龙心大悦......

且不论当时能不能立马见着封赏,至少这位县令的尊姓大名已然是简在帝心。迟早就得是大用之人!

但真要问那位冬烘模样的绍兴师爷,到底是怎么从邸报里看出来当今圣上已然微服出巡、且还得路过自己东主治下之地时。那位冬烘模样的绍兴师爷却是微微一笑,整个就当自己是个锯嘴葫芦——一言不发!

就这么一直到了晚清年间,都不止有一位位高权重的官场人物说过这话——只消是官面上的绍兴师爷在一夜间全都辞工不干,那不出半个月就得天下大乱,闹不好就是个江山变色的下场!

虽说在民国年间,因为改朝换代、律法变更,绍兴师爷能找着饭辙的地界暂时少了些许,可只要是民国政府里稍微像样点儿的衙门,里面差不离全都得养上几个能算得一笔铁账、做得一手假账、修得一本糊涂账的积年绍兴师爷。

也甭管那衙门里头的官儿是怎么亏空款项、虚报名额,经过这些绍兴师爷算盘一打、大笔一挥,账面上总能做得一马平川、干干净净。

有那嘴上没把门的人物,私底下传出来个说话——民国政府里的那些衙门,只要是沾了钱粮上的事儿,那一条小命可就都在那些绍兴师爷手里拿捏着,那些个账房先生手里的一支笔,也就赛过了阎罗殿前判官手中勾决生死的玩意!

也就因为这说法,能在民国政府各路衙门里算账谋生的这些个绍兴师爷,私底下都被人叫做——钱粮判官!

老话说的好——舍得聚宝盆,才能引得貔貅来!

照着约定俗成的老规矩,每回这些个钱粮判官扎堆儿算过了一笔大帐、或是年关岁尾的时候关了总账,养活着这些个钱粮判官的衙门里,都会格外多发一份堵嘴的饷钱——也不论多少,就是叫这些个钱粮判官们用长衫下摆兜走桌子上放着的大洋、票子,能兜多少算多少,走出门去不掉在地上的,全都归了钱粮判官!

而这些个钱粮判官也都心中有数,每回拿走的钱财数目都拿捏在节骨眼上,总能叫人又觉得心疼肉疼、却又生不起耍赖不给的念头!

掂量着长衫下摆里头兜着的大洋分量,四个钱粮判官也都不必商量,几乎同时停下手来,回身朝着瘫坐在椅子上的段爷一点头,这才鱼贯走出了库房。

死死盯着那四个钱粮判官的背影,站在段爷身后的那跟班忍不住舔了舔很有些干涩的嘴唇,压着嗓门朝段爷说道:“段爷,您说......这些个钱粮判官,真就能那么放心使唤?这要是万一.......”

晃了晃肥硕的脑袋,段爷扭动着身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些人就没个万一!敢在巡警局当钱粮判官的人物,身上差不离都有些事儿落在巡警局手里。只要是稍微出一点漏子,这些人连想死都没门,捎带手的还得让家里人吃挂落!趁着这时候清净,赶紧的叫人去把收来的大烟稿子踅摸一遍,把里头的云土、净土都挑出来!还有那些个抄来的烟枪、家什,有能上眼的也全都挑出来!”

答应一声,那很有些多嘴的跟班一边吆喝着几个可靠的巡警过来干活儿,一边却是扭头朝着段爷说道:“挑出来的那些云土、净土和烟枪、家什,还是都送您那宅子里去?”

小眼睛一瞪,段爷很有些不满地冷哼起来:“真傻啊你?发横财不能吃独食,这道理还不懂?挑拣出来的云土、净土,烟枪、家什,分成十六份,给北平市政府里头那些位爷送去!”

很是舍不得地看着那些已经被挑选出来的云土、净土,再瞧瞧那些镶金嵌玉的烟枪、家什,段爷身边的那跟班摇头咂舌地说道:“段爷,您这手面......可也忒大了点儿?就四九城里眼面前的行市,一两上等的马蹄云土能换半两小黄鱼,一两正经的甘、陕净土也差不离是这个价啊......”

捏着手里头的账本在那跟班脑袋上一拍,段爷很是豪横地低笑起来:“嘿嘿嘿嘿......这点东西算得什么?甭瞅着眼前这点云土、净土还值几个钱,等爷那买卖一开张,四九城里头真正值钱的,也就数爷过手的那些个白面了!我说,今儿晚上要办的事儿,都安排好了没有?”

差不离就在段爷支派着手下人收拾那些烟土的时候,四个巡警局里养着的钱粮判官也都各自寻了家什装好了刚得来的大洋,从巡警局后面留着的角门先后离开了巡警局。

天色已晚,街面上的行人都很有些着忙地朝着家里头赶,就连平日里喜欢趁着夜色在大街小巷里乱撞求财的青皮混混们,也都叫那凛冽的寒风逼得不舍得离开暖和的屋子。

抱着个夹着大洋的行李卷,最后一个离开巡警局的钱粮师爷一边缩着脖子朝家里紧走,一边却是小心翼翼地前后打量着,着实是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

也就是应了那句怕啥来啥的老话,才离开巡警局没两条街的路程,从身后边猛地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都还没等那听见了脚步声的钱粮师爷扭头瞧瞧动静,肩膀上已然搭上了一只很有些干瘦的巴掌,耳边也传来了个比天气还要干冷的声音:“阮爷,还记得我胡千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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