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山当即愣在那里。
他想过很多次会被这个魔头怎样抓到拎回去,区别是打成全废还是半废。
他十分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身上的每一节骨头都感到疼痛,手指尖连接着心脏的每一根神经都让人疼痛。
日子过得顺遂的时候要信任人生,日子过得不顺的时候要相信直觉。
现在直觉就告诉沈离山应该立刻转身就跑,但是身后就黄泉。
“师尊又想要去哪里?”
那个身影反应还是一如既往地迅捷,一把抓住就要逃跑的沈离山的手,两人对视,沈离山不敢看地闭上眼睛。
算了,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
打仗的时候遇到绝对无法战胜对方的情况也可以直接就弃城投降,丢了脸面总比丢了命的情况要好吧。
尤其是现在面对的是已经在躯体上让自己字面意思死过几次的人。
沈离山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理由还要拒绝逃跑。
现在能闭上自己的嘴不叫出来就已经是对自己尊严的最大的保护。
“你就这么丢下我们就跑回去,是为了阎君?”
什么?
“我们?”
“对,我和锁金兽。你不是这么快就忘了吧?”
鉴于沈离山有失忆的前科,这件事发生在窥天镜之外,那应该不是大魔头吧?
沈离山睁开眼睛上下打量,赶快藏起自己眼神中的那些多余的想法。
“不是跟你们说了跟着师叔,我很快就回来。你现在摆脸色给我看是怎么回事?”
神气十足地抽回自己的手,沈离山又是那个神色疏离冷傲的仙尊。
顾清恪蜷起手指,面对他的指责不服气地低下了头。
沈离山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手指尖点着他的肩膀:“不守我的规矩,还要来这里吓唬我。目无长辈,擅自行动。抬起头来。”
顾清恪抬起头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好像随时都要落下来。
委屈?
沈离山心头一紧,一股悚然恐惧的冰凉从脚底蔓延到一根一根的头发丝。
怎么就还变成了一个哭包了?
他见多了硬汉冷面,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且他小时候那副要死不活厌世脸可从来不兴流泪这一套。
而且痛哭流涕的,不是抓来的降将兵卒就是打了败仗不尊军纪的败将兵痞。五大三粗的汉子嚎啕起来实在没有什么美感。
因此,凡是当着沈离山面哭的人都会加重刑罚。
可是,现在他却被眼前诡异的画面给吓得不轻,也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应该哄哄他:“这是地府门口,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哭?”
说的是什么破话,对面的人脸色更悲切了。
“你中了什么毒?”沈离山换了一句,效果也不怎么好。
顾清恪内心咬牙切齿,面上还是恭顺:“师尊说哪里话,没有中毒,就是这里阴气怨气太重,不由得就心生悲切。”
地府门口说这些真的没问题吗?
沈离山回头瞥了一眼城门头上摇曳的青蓝色灯火,不敢再去看那鬼差多一眼。
“那就快走吧。”
说完拉着顾清恪的手臂就往前走。
“师尊咱们去哪里?”顾清恪看着被拉着的手臂和沈离山慌张的后脑勺只是偷笑。
沈离山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城墙陷入了沉思,阎君不是说已经让肖玉朗送自己出城了吗?为什么现在这里还有一堵城墙?
这是哪里?
他转过头来问顾清恪:“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师叔有没有教你怎么出去?”
顾清恪说自己是走到半路趁着璞月华不注意的时候溜开的,看着他们就在城门外不远的地方就消失了,应该是上去了。
得。现在就留下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在这里瞎转悠,什么时候出得去?
一回头,方才那座有森森青色烛火的城已经消失不见了。
前不知去路,后没有来路。
沈离山觉得脚下的路渐渐地消失,就像心里逐渐消失的安全感。
又来了。
索溪暗洞中关于时间空间消失的一切的恐惧山呼海啸一般扑面而来,让沈离山几乎不能呼吸。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以为这些离奇事情的源头已经过去了,已经释怀了,原来并没有。
右手的手指握进拳头里,左手握紧了手中的佩剑。
风吹过发梢,骨头里的血液都在叫嚣着警戒。
顾清恪的脸在幽暗的光中显得阴森狰狞,他一张一合的嘴巴说着什么,沈离山挑眼警惕地看着他,随时准备出手。
一只手攀上自己的肩膀,沈离山毫不犹豫抽出腰间的短剑刺了出去。
剑尖入肉,擦过骨头,拔出来带飞的血液溅到脸上腥甜温热。
沈离山被紧紧抱住,感觉世界转了几个圈,在粗粝的沙地上打滚,脸被磨得生疼。
“师尊!”
落进水里之前,沈离山好像听见有谁在声嘶力竭地叫自己,可是很快水就涌进自己的眼睛耳朵通过鼻子和嘴巴想要占领自己的肺。难忍的窒息来得猝不及防。
紧张的神经没有缓解,一切都是本能。他抗拒关于水的一切。
正是在黑龙河冰冷的水里,他看到了异世界的魔头。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诱杀了那时候还很天真的自己。
沈离山颤抖着抗拒死亡作为自己近亲,他拼命地游,拼命地游。为什么这条河好像没有尽头,为什么这条河好像大得没有边际?
他很累了。
坚持了这么久其实已经很累了。
在崤山暗无天日的每一刻,他都在死和生之间徘徊,死亡的方式已经想过一百二十六种。
羞辱让人觉得活着就是最大的折磨,最可悲的是死亡变成遥不可及的梦想。
后来,见了岳栖鸣,见到了那个还怨恨着自己的顾清恪,他竟然很想笑。笑他们的天真。
他愿意去努力配合他们关于营救自己的计划,只不过希望他们还能活下去。
至于自己,不重要的。
在地府的门前死去,就不会再醒过来说什么幽魂不可以进入地下了吧?
顾清恪眉眼发梢都滴着水,身上湿透了瑟瑟发抖。
他面前的沈离山一动不动,庄严得像一具遗体。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甚至带着一点微笑。
顾清恪心里冰凉空洞,因为沈离山意识昏迷之前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对他说:“能死了,真好。”
好个屁!
他无意识地摸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好疼,好像痉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