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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毓笃定的表情,让殿上众人的脸色皆微妙起来。

瞄一眼夏初七的脸,赵绵泽温雅的脸,陡然变寒,语气里亦是带了几分警告。

“月毓,君王在上,一言一行都当慬慎为之,莫要意气用事,诬陷他人,反倒累己!”

月毓施施然朝赵绵泽施了一个礼,看他眉头紧锁的表情,心里那一股子不太踏实的感觉反倒落了下去,唇角牵开一抹笑痕,略带嘲弄地瞄了夏初七一眼。

“皇太孙,莫非你是想要维护七小姐,不让她的丑事在陛下面前败露,影响她嫁入东宫?若是如此,奴婢不说也……可……”

她明显激将的说法,堵得赵绵泽一时说不出话来。

轻咳一声,正坐主位的老皇帝这会子面色安宁。他看一眼心神不定的赵绵泽,又看一眼成竹在胸的月毓,端过冒着热烟的清茶来,轻轻喝一口,眼皮也没有抬。

“绵泽,事无不可对人言,你先坐下。”

“皇太孙,您坐。”崔英达赶紧过去扶他。

赵绵泽捏了捏拳头,看一眼夏初七,终是无奈地坐在老皇帝的下首。

这形势,俨然一个三堂会审了。

夏初七抿紧唇角,掌心隐隐汗湿。

这是她自己推动出来的境况。但她不是赵十九,没有他那么运筹帷幄的大智慧,她是一个女人,只能用女人的方式,用不太大气,甚至有些刻薄的法子,以图将敌人斩于马下。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管事情会不会按照她的预演发展,也不论前方是十里红毯,还是万丈深渊,既然她选择了拿命来赌这一局,她就必须承担因此带来的后果。

并且,做好愿赌服输的准备。

月毓敛住神色,徐徐开口道:“洪泰二十一年冬月,陛下携朝中众臣与诸位殿下一道前往老山皇家猎场狩猎。不知可还有人记得,到老山的第三日,魏国公府的七小姐便因疾病不适,被送回了京师?”

她微微勾起唇角,似是为了找到附合者,环视了一圈。

贡妃柳眉一挑,像是从回忆里想起来了。

“确有其事!”似是在这个时候,贡妃才将面前这位夏七小姐与六年前那位七小姐联系在一起。看着夏初七,她接着月毓的话,便说了下去。

“本宫想起来了,那一年梓月才十岁。前一天晚上,梓月偷偷从外面跑回来,一夜神思不属,半夜还偷偷爬起来拽着侍卫要去找你,我心知有异,逼问之下,从她嘴里知晓,原来是她把你哄上了山……”

“当年你与梓月两个年纪都小,梓月又是一个跋扈的主儿。为此,我心生愧疚,天刚一亮,便急急去了你的帐中,带了吃的玩的过来替梓月向你赔罪,夏氏,你可还记得?哼,本宫若是早知你那时便与人私通,也不会让老十九……”

“咳!”洪泰帝咳嗽一声。

贡妃委屈地看他一眼,自知失言,不该扯上老十九,又把话绕了回来,“夏氏你赶紧说,可是私会奸夫事情败露,才会被送回京去的?”

“娘娘,民女早已忘了旧事,你何不等月姑姑说完了,再来定罪?”夏初七笑靥靥地看向贡妃,越发觉得她确实是一个简直得没什么脑子的人。月毓那边还没有说完,她便急着替人出头,还算仗义,可却用错了地方。

不过从贡妃的话里,她也明白了一件事。

怪不得她先前一直觉得贡妃的声音熟悉。

原来她的声音就在夏楚的脑子里。

她那个时候常被赵梓月硬拖着去玩,贡妃自然也是见过的。

月毓看夏初七那般平静,冷冷一哼,朝皇帝和贡妃施了一礼,含笑道:“陛下,娘娘,当年人人都以为夏七小姐是贪玩好耍,受了风寒,这才连夜送回京师的。其实,是她前一天晚上与一个相好的侍卫在山上私会苟且,被魏国公发现,这才急急送回去的……”

“一派胡言!”赵绵泽沉声一喝,打断了月毓的话,狠斥道,“六年前的事了,过去了这般久,你若非凭空捏造,早些时候为何不见你提?”

“绵泽!”

洪泰帝冷声制止了他,抬起眼皮,又问月毓。

“你怎知她私会侍卫?”

月毓冷眼看着赵绵泽变幻不停的面色,心知更中笃定,语气越发自在,“回陛下话,那一夜奴婢刚出帐篷去倒水,便看见梓月公主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回来。奴婢问公主发生了何事,公主告诉奴婢,夏楚与她一同上山,找不见了,她要回去叫侍卫寻找。”

停顿一下,她看向皇帝,眉梢含笑。

“陛下,此事可找梓月公主证实。”

“继续说。”洪泰帝撸了一把胡须,微微眯眼。

“是,陛下。”月毓道:“奴婢心里寻思,小姑娘千万不要出了事,也就没有顾上太多,慌张丢下水盆,就往山上跑。山上的小道白日里有马匹跑过,深深浅浅都是蹄印,林间的坡地极为湿滑,奴婢找了好一会儿没见人,突然想起山坳上一处破旧的小木屋。奴婢想,小姑娘会不会去了那里?便下意识往那里找去。可看见小木屋时,奴婢还没有来得及喊,便见七小姐被一个男子抱着,从小木屋出来,二人衣冠不整,那男子赤着上身,七小姐的身上披着那男子的外袍,那人不时拿脸去贴她的面颊,像是在与她亲吻,两人交缠的样子,极是亲密淫秽,奴婢不敢多看,便跑开了……”

“可有看清那是何人?”洪泰帝问。

“奴婢与小木屋相隔有些距离,虽有火把,却未看清。”

“那你为何断定是一个侍卫?”

“因为他脱下来的轻甲,就揽在臂弯里……”

“月大姐,此言差矣!”夏初七笑着接过话来,眼风若有似无地扫了赵绵泽一眼,“你怎知我在猎屋里就是在偷男人?就算有男人抱我出来,你又怎么能保证我不是被野兽咬伤了……或者是掉入了陷阱什么的,人家救了我?”

听到“陷阱”二字,赵绵泽眉头狠狠一跳。

“月毓,这毕竟是你一家之词,你说的,可有人看见?”

“奴婢当时心急,并未叫人。”月毓垂着头,突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眼洪泰帝,慢吞吞跪了下来,“陛下,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

“讲!”洪泰帝捋着胡须点头。

月毓道:“可否差人把东宫废太孙妃传来问话?那天晚上,奴婢曾看见她上了山,或者她会有发现?再者说,她是魏国公府的人。对于此事,一定会比奴婢知之更详。”

不等洪泰帝说话,赵绵泽冷冷一笑,抢在前面。

“月毓,废太孙妃已被本宫禁足,不得出泽秋院。”

月毓似有为难,看了一眼洪泰帝,“陛下……”

洪泰帝冷眼旁观,看见赵绵泽略显紧张的样子,又怎会不允月毓所求?抬了抬眼皮儿,他瞄了一眼崔英达。

“你亲自去一趟泽秋院,把废太孙妃接来。”

“是,陛下。”崔英达垂首。

“听说她身子不好,好好招呼着。”

“是。”

崔英达瞄着赵绵泽黑沉的脸,后退着出去了。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除了洪泰帝偶尔的咳嗽声和茶盖茶碗清脆的碰撞声,再无其他。贡妃好几次忍不住想要说话,都被洪泰帝厉色的眼神制止了。她虽然终究未有言语,也给了皇帝好几个痛恨的眼神。

两个人的眉目互动很多。

在等待夏问秋到来的时间里,夏初七就一直在观察那两人。

而殿内的其他人则是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呼吸太重。

紧张感,压迫着所有的人。

幸而崔英达的办事效率奇高,不多一会,他便领了夏问秋入得殿门。在夏问秋的背后,抱琴也是垂手低头的跟着,一眼都不敢多看。

夏问秋昨儿夜里一宿未眠,一双美眸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虚弱地立在殿中,她礼节性的盈盈叩拜后,伤心地看了一眼赵绵泽,未有得到他的回应,又瞄一眼月毓,“通”一声跪下,委屈地垂泪。

“陛下,娘娘,罪妾可以作证。”

轻“哦”一声,洪泰帝微微抿唇。

“你且说来,有何证言?”

想到当年皇家猎场之事,夏问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还有一些隐隐的担心。可事到如今,她家里横遭巨变,赵绵泽亦对她断情绝爱,她再无旁的法子。

犹豫一下,她开了口,“洪泰二十一年,罪妾十四岁,随了伯父和爹爹一道前往老山皇家猎场。那天晚上,夏楚不见了,伯父与爹爹派人四处去找,罪妾也偷偷跑出去找。可罪妾未找到夏楚,却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皇太孙……”

她紧张地瞄了一眼赵绵泽,又楚楚可怜的垂下眸子。

“皇太孙可以证实,罪妾所言非虚。”

赵绵泽眉头微蹙,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见此,夏问秋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道:“后来我把皇太孙救起,自己却掉入了陷阱。等他回头带了人救我起来时,已是过了许久。我们下山的路上,看见夏楚被一个侍卫抱着,偷偷摸摸往山下去。他二人都衣冠不整,那男子走得极是慌急,并未发现我们……绵泽很是生气,想要追过去问责,是我生生拉住了他……”

殿内有人在低低抽气。

夏问秋的说法,基本与月毓一致。

二个旁证一说,夏七小姐早年就与侍卫私通,便是证据确凿了。这样不堪的一个妇人,如何能做了东宫太孙妃?

几乎霎时,一干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赵绵泽。

夏问秋盈盈的目光,也恳求地看了过去。

“绵泽,你告诉陛下,此事是不是你亲眼所见?”

赵绵泽许久都没有说话,一袭杏黄色的储君袍上,五爪的金龙像是要伸出它的利爪,而他看着夏问秋的目光,亦是染上一层寒意。

殿内冷寂一片,有一丝丝凉风掠过。

二人互视着,隔了这么多天,默默地交流。

几年的过往,几年的情分,在这一刻被重新估量,一点一点碎开,瓦解。夏问秋眉心狠狠一跳,她几乎是清楚地看见了他眼神慢慢变得冰冷,再一点一点收了回去。

再出口中时,赵绵泽的语气再无一丝感情。

“本宫未曾见过,绝无此事。”

“绵泽你……为何要撒谎?!”夏问秋心胆俱裂,痛得几不能呼吸。

“你说本宫撒谎,可有证人?”赵绵泽看着她。

他维护夏楚的意思太明显。

即便他明知道她不干净了,明知他被人睡过,也真的毫不在意?夏问秋颤抖着嘴皮,恨恨地看着他,忽地低头一叩,再抬头时,晦暗的眸子却是看向了洪泰帝。

“陛下明鉴,罪妾此言千真万确。皇太孙是为了替夏楚洗涮污名,这才不肯承认的!”

目光微闪,洪泰帝撑了撑额头,“那个侍卫到底何人?”

“那个侍卫……”夏问秋似是有些迟疑,咬了一下嘴唇,才慢慢地道:“我大伯父和我爹为了保住夏楚的闺名,免得把此事传扬出去,当夜便把那个侍卫杀了。”

轻呵一声,夏初七冷冷瞄向她,“三姐,你可真会瞎掰,死无对证的事,说出来谁信?再说,我当年不过十二岁。苟且,私通?这样的想法,也只有你这龌龊之人才出得了口。”

像是早知她会否认,夏问秋怪异地一笑,“陛下,罪妾那时便很喜欢绵泽。因了一份私心,偷偷留下了一个重要的证物。如今刚好可以用上,以证明夏楚确实与人有染……”

颤抖着一双手,她急切地从怀里掏出昨夜抱琴交给她的东西,轻轻瞄了月毓一眼,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爹杀了那个与夏楚苟且的侍卫,却从他身上得来一个女子贴身的肚兜。据那个侍卫交代,说肚兜是夏楚赠予他的定情信物,他一直贴身收藏。”

不待旁人大喘气儿,夏初七便轻轻一笑。

“一个肚兜而已,哪里找不到?如何能证明是我的东西?”

夏问秋看她一眼,凉凉一笑,“众人皆知夏七小姐生性愚钝,不通诗书礼仪,可绣活却得了我大伯母的真传。这个肚兜的绣法正是当年我大伯母独创的李氏针绣法。而且,虽过了六年,肚兜的针脚模糊了,但上面分明可以辩出一个绣好的‘夏’字。大家请看。”

纤纤手指一展,夏问秋把肚兜的布料抖开了。

然后,她慢慢把它铺在地上,指向了肚兜中间的花纹。

那是一个上尖下平的斜裁肚兜,鲜亮玫红的颜色,绣有喜鹊登梅的图样。布料平整光滑,花样鲜活玲珑,看上去十分精巧。

在乾清宫的正殿里,肚兜这样的物什实在暧昧。

殿上的众人一瞄,几乎都生出尴尬来,不好多看。

有人低低咳嗽,月毓却脸色一白,下意识倒退一步。

夏初七扫她一眼,问夏问秋,“三姐你没瞧错吧?”

夏问秋冷哼,“我怎会瞧错?”

夏初七笑,“哪里有‘夏’字?”

经了二人这一番争执,众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肚兜栩栩如生的花色上。那是一个喜鹊登梅的花样,也就是夏问秋嘴里所说的“夏”字。严格来说,它并不是很规则的一个字,而是用喜鹊和梅花做笔画,勾勒而成。

“陛下请看,这是不是一个夏字?”

洪泰帝还未表态,夏初七就抿了抿唇角,上前两步,弯腰拎起肚兜来,轻轻一笑,“三姐,你这说法实在太牵强了。这是一个‘夏’字吗?上面的一横一撇分明就是修饰用的梅花,下面也只是佩饰花纹。粗粗一看,若说它像一个夏字,也说得过去。可仔细一看,描线的颜色,分明是一个‘月’字戴了头冠,又穿上了裤子嘛。而且,再仔细一点,只有中间的‘月’字用的绣线不同……咦……”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朝月毓瞄了一眼。

“这肚兜看上去,怎么这样熟悉?”

“是你的东西,你当然眼熟。”夏问秋冷讽。

“不会吧?”夏初七挑了挑眉头。

其实她对什么绣活什么针脚,通通一窍不通,可她的样子摆得严肃,好像还真是行家里手似的,蹙了蹙眉头,转头朝梅子招了招手。

“梅子,你来看……”

梅子紧张走过来,拿过肚兜一看,面色一变。

“月大姐?这个是月大姐的东西……”

梅子与月毓在晋王府相处了好几年,彼此生活息息相关,对彼此的针脚绣法自是熟悉。平时来往多了,即便是这些女儿家的私物,梅子瞧见过也是正常的。

故而,她的说法,登时让殿内的人变了脸。

“你可不要胡说?”

看月毓狠狠瞪来,梅子猛一下跪在地上。

“陛下,娘娘,奴婢不敢撒谎,这个肚兜……确实像是月大姐的。她不止一个这样的肚兜……奴婢在晋王府里便瞧见过……至于李氏绣法,当年的魏国公夫人惊才绝艳,李氏绣法更是人人争而效仿。即便是奴婢,也绣得几手,虽是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是会的……”

月毓面色狠狠一变,上前一步,看着梅子。

“你陷害我?”

“月姐姐,我没有。”

梅子差一点哭出来,连连叩头不止。

“陛下和娘娘明鉴,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不敢胡言乱语的。”

眼看事情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洪泰帝眉头狠狠一跳,阴恻恻的目光瞄一眼夏初七。夏初七却只当未见,比起殿内的人来,她更像一个旁观者。并不喜,也不怒,平静得让人猜不出透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好久没有出声的贡妃慢吞吞指着梅子。

“把肚兜拿来,本宫瞧一瞧。”

“是,娘娘。”梅子恭敬地垂着头递上。

贡妃白皙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拎过肚兜,模样儿极美。可她只瞧了两眼,像是想起来什么,柳眉倒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狠狠盯着月毓,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贱人!”

二话不说,她手里的肚兜就往月毓的脸上罩了过去。

“娘娘……”月毓悲呼一声。

“还敢来叫我?”

贡妃接着抬手便是一个巴掌,呼地落在月毓的脸上。

“你个贱婢,还敢说这东西不是你的?”

“娘娘!”月毓心里慌乱一片,直挺挺跪下叩头,“奴婢冤枉,是她们在陷害奴婢……奴婢冤枉啊……”

“你冤枉?!”贡妃瞪圆了一双墨色的眸子,凶巴巴地盯着她,“这是蜀地贡品,洪泰二十年成都九壁村作纺用新样制法织成的蜀锦,一共仅得两匹。一匹陛下赏了张皇后,一匹给了本宫。本宫做了一身衣裳,把剩下的布头给了你。本宫记得,还告诉过你说,这料子你穿了是逾越,但若是穿在里头,倒是不打紧……可有此事?”

“是……”月毓声音低弱。

“那本宫问你,若这个肚兜不是你的,难不成是本宫的,或是张皇后的?”

这句话问得极是怪异,除了贡妃只怕旁人也问不出。

洪泰帝唇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一下,狠狠一咳,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贡妃,你回来坐好,莫要心急。”

“好好好,本宫不说也罢,本宫是瞎了眼。”

贡妃气咻咻的返回去,看着月毓垂头丧气的样子,气得脑门儿炸痛,一阵揉着额头,不再吭声儿了。

但肚兜一事,由贡妃来证实,比谁的话都好使。

至少殿中所有人都知道,它确实是月毓自己的。

可为何分明说是七小姐的,最后却变成了月毓的?

这个中的猫腻,自是引起了诸多猜测与好奇。

只不过,皇帝和娘娘都在场,还有皇太孙在座,各人的心里头虽然都在猜想,有想发笑,却无人敢出声儿。只一个个都拿不太好的眼神儿去瞄月毓。

月毓呆了一会,已然回神。

一场突如其来的变化,发生得这样快,月毓吃了亏,心里也已然清楚,自己先前的预感是对的。她果然是被人算计了。而能够这样“以她自己为饵,兵行险着”来害她的人,只有一个——夏楚。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夏初七,手指抬起。

“陛下,娘娘,是她陷害我的!”

夏初七“咦”了一声,看着她,一脸无辜。

“月姑姑这话可就奇怪了。分明是侧夫人拿出来的肚兜,为何说是我在陷害你?你没有发现我比你更无辜?被你无端指证了与人苟且,我又找谁说理去?”

月毓一噎,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你们串通好的?”

“侧夫人可是你叫来的,我们怎么串通?”

眼看这个情况难以收场,贡妃怒其不争地站起来,看了看月毓,她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瞄一眼老皇帝的表情,又闷声不响地坐了回去,一个人继续生闷气。

夏初七瞄了瞄面色发冷的皇帝,恍然大悟一般,直勾勾盯着月毓的脸,激动地“哦”了一声。

“陛下,娘娘,我晓得了。当年与侍卫苟且的人,明明就是月姑姑你,对不对?”

月毓恼恨不已,“你胡说八道,我何曾与人苟且?”

夏初七抿唇,笑得极是得体,不露齿痕,“侧夫人刚才不是说了?肚兜是她在侍卫身上发现的。月大姐的肚兜,为何会在魏国公府的侍卫身上?你且说来听听?”

月毓脸色涨红,却与她说不清。

转了个方向,她又是一阵叩头不止,“陛下,娘娘,奴婢是冤枉的,这个贱婢陷害我。奴婢当年一直跟着十九爷,怎会与侍卫苟且?爷一直都是清楚奴婢为人的啊。”

听她提起赵樽,夏初七一阵冷笑。

“月姑姑好生奇怪,是想让十九爷来为你作证?你这不是拿刀子戳陛下和娘娘的心窝子吗?再说了,月大姐,你口口声声说,见到我与一个侍卫,衣裳不整的抱在一处,亲密得很。如今你又说一直与十九爷在一起?你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我看你分明是信口雌黄,栽赃嫁祸!好哇,你竟敢当着陛下的面撒谎,这不是欺君吗?”

连珠炮似的,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反嗤。

殿内,许久都没有人接话。

唇角微微翘起,夏初七看向洪泰帝,“陛下,这贼喊捉贼,倒打一耙的戏码,陛下准备如何处置?”

洪泰帝眼看事情发展到此,心里已是明白了几分。

可逼到此处,让他如何能掰转回去?

浅浅一叹,他看向月毓,“你还有何话说?”

月毓心里一默,猛地转头,看向了夏问秋。

“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陷害我?”

夏问秋一愣,这会子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

这个肚兜分明就是月毓叫抱琴拿来给她的,并且二人串好了词儿,为何肚兜会变成月毓自己的?她脑子有些发晕,但也不敢直接承认自己撒谎欺君,只好咬死了先前的话。

“月姑娘,这个肚兜,确实是我当年从那个侍卫身上找到的。”

“你胡说八道!”月毓恼了,“这东西,我一直珍视,怎会落于他处!”

见到二人狗咬狗,夏初七心里极是愉悦,面上却装得一脸糊涂,“二位,民女见识浅薄,你们可别哄我?既然月姑姑这般珍视贡妃娘娘送的东西,为何会在旁人的手上?”

月毓恨恨看她,知道与她夹缠不清,也不想与她说话,只想以罪责最轻的方式,快速地撇清自己。

“陛下,娘娘。昨儿晚上,泽秋院的抱琴姑娘,跑过来告诉奴婢说,侧夫人不甘心夏楚这样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嫁入东宫做了太孙妃。她请奴婢向贡妃娘娘说出当年的真相,阻止夏楚入主东宫,以免她秽乱宫闱。奴婢有些犹豫,并未向娘娘说清楚猎场之事……”

“可你为何又说了?”夏初七笑。

“奴婢一心为了皇嗣,不能明知你不贞,还装聋作哑……”

“我哪里不贞了?”

夏初七咄咄逼人的一句,又把话题绕了回去。

月毓杏眼圆瞪,张了几次嘴,终究不敢说出赵樽来。

再一次,她趴在地上,狠狠叩头,以期能让皇帝和贡妃了解她的苦衷,“奴婢这是被脏水泼了一身,怎样说也说不清楚了,可那个肚兜,奴婢真是不知为何会在侧夫人的手上。请陛下和娘娘明察,还奴婢一个清白。”

她一字一句吐字还算清晰。

可说完了,却许久都无人回答她。

毕竟证物面前,人嘴里的话,可信度就低了。

即便洪泰帝明知她冤枉,也不好直接包庇。

甚至于,现在包庇的结果,只会更加落人口实。

见此情形,月毓咬了咬唇,终是屈辱地含泪叩头。

“若是陛下和娘娘不信,奴婢愿意验身……以证清白。”

听着一干人在那里吵吵,贡妃早已分不清楚,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只能不停的揉头。

“拉下去,验!”

……

月毓被两个嬷嬷拉下去了。

夏初七与她怨毒的眼神对上,弯了弯唇。

她自然相信月毓是清白的。

事实上,今日对她这一出,只是顺便。

原本,她就没有想过能把月毓怎么样。

只不过,对于时下的女人来说,有这样屈辱的经历,足够她今后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善儿?”

洪泰帝见贡妃头痛难忍,扶住她的肩膀,目光一暗。

“崔英达,宣太医。”

“陛下……”夏初七慢慢走近,从怀里掏出一个中药香囊来,“这是我自己做的安神香囊,有佩兰,石菖蒲,茯神,半夏,决明子,朱砂,可以安神顺气,除郁化火。娘娘不如试一试?”

“不要你的。”贡妃挥手拍掉。

看她的样子,夏初七有些想笑,“民女看娘娘的脸色,像是不能好睡?娘娘,您先拿着这个香囊,过两日,我再来柔仪殿为您做一做针灸理疗,或许会改善睡眠。”

贡妃抿着唇不语,洪泰帝却是看了她一眼。

他对夏初七的人品不信任,可对于她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大概是他瞧不得贡妃这般难受,冲崔英达使一个眼神,崔英达接过香囊嗅了嗅,又递与贡妃。

“娘娘……”

贡妃推开了,仍是赌气不肯拿。

几十岁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夏初七眉梢一扬,像是看见了另一个赵梓月。她看了看束手无策的老皇帝,轻轻走到贡妃面前,压低了声音,“娘娘,以前十九爷也有头疾,我也缝制过这样的香囊给他。效果很好呢,娘娘真的不想要吗?”

赵十九简直就是贡妃的死穴。

一听她这句话,贡妃面色一软,抬头瞄她一眼,便接了过来。大概是觉得那香囊里的中草药香味好闻,又或者是想到儿子也曾有过,她深深嗅了两口,心情一好,脸色也就好看了许多。

“你有心了。”

这边两个人一缓和,很快月毓拖着步子出来了。

验身的嬷嬷也跟着出来了,经她们证实,月毓确实还是女儿身。

可对于她来说,这并不值得骄傲。

跟了赵樽十来年,作为他的通房大丫头,她还是干净的身子。

更可悲的是,竟在众目睽睽之下验身。

这样子的难堪与羞辱,扯得她心脏生生发痛。

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她声音嘶哑。

“娘娘,奴婢是冤枉的……”

贡妃瞥她一眼,那一阵气恨之后,似是也回过神来。

“本宫虽是冤枉了你,可也是你自找的。月毓,本宫再问你一次,你是否真的亲眼见到夏楚与侍卫私通?”

月毓的头垂了下去。

事到如今,她只能避重就轻,承认撒谎。

至于撒谎的理由,也站得住脚——她是为了十九爷。

一眨不眨的看着贡妃,她低低道:“奴婢不敢再相瞒娘娘,奴婢确实并未亲眼。此事是侧夫人告之的,奴婢原也是知晓夏楚为人不洁,所以才顺着这样一说。奴婢此举,真是没有半分私心……”

“月姑娘!”

夏问秋也不是一个傻子。

她如何会看不出来,她是被月毓给卖了。

同时她也清楚,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月毓,而是夏楚。

想到全家被抄的痛楚,她颤抖着嘴唇,再一次看向了赵绵泽。

“绵泽,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立夏楚为妃?”

赵绵泽抿紧了唇,声音难掩的失落,“秋儿,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你不要再……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的表情生分得夏问秋心里揪痛。

静静看他片刻,她终于软下了身子。

“好好,你好,你们都很好。哈哈……”

夏问秋怪异地笑了几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恨意,突然朝皇帝叩了一个头。

“陛下,罪妾可以证明当年夏楚确实与侍卫有染。”

洪泰帝沉沉的面色,突地升起一抹光亮。

“如今你的话,还如何取信于朕,取信于他人?”

夏问秋颤声一笑,看了看一身华服的赵绵泽,目光里全是悲怆,一字一句,说得极缓,“罪妾自然有可以让陛下信服的理由。因为她与人苟且之事,全是罪妾一手设计的!”

她这一席话出口,顿惊四座。

夏初七微攥的手心,却松开了,唇角不着痕迹的动了动。

这一天,注定将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日子了。

“秋儿——”

赵绵泽拖曳着声音,眸光带着幽幽的寒气,一眨一眨地盯着夏问秋,面色平静,却是说不出来的失望,“你还没闹够吗?到底还想做甚?”

与他再无怜惜的目光交织着,夏问秋面色煞白一片。

他就这般害怕她伤害到夏楚吗?

在他的眼里,她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吗?

一股子苦涩从胸腔翻腾而起,夏初七凄怆的冷笑着,像一朵凋谢在寒风中的残花,直觉大势已去,别无所图。只要夏楚得不到好,她便可以很好。反正她的家没有了,男人的情也没有了,她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即便是死,也要咬掉夏楚一块肉来,让她做不成赵绵泽的妻子。

唇角一掀,她压抑着的语调,缓缓出口。

“陛下,当年在老山皇家猎场,救皇太孙的人,不是我,而是夏楚。”

“你说什么?”赵绵泽猛地站起身,几乎失声问出。

“陛下——”夏问秋却不看他,或者说是她不敢看他的脸色会变得多么可怕,她只是怯怯地看向洪泰帝,“我连这个事都直言了,其他亦无不可,陛下,你相信我接下来的话了吗?”

停顿一下,她不管别人惊诧的目光,似是已经入了魔一般,一个人喃喃自语,“我小时候便喜欢绵泽,可他却有婚配,正是我的七妹夏楚,我嫉妒她,恨不得她死。我想不通,夏楚这样的蠢货,怎么可以做绵泽的妻子?”

“皇家猎场那天,晚膳后,我偷偷去看绵泽,没有找到他。回了帐篷,听丫头说夏楚也不在。我那时猜想,他两个是不是一道出去了?于是,我领了两个丫头,就是抱琴和弄琴溜了出去,我三个一路往山上跑,正好瞧见夏楚从陷阱里救出皇太孙。可她自己却掉入了陷阱。绵泽拉不起她来,便跑回去叫人了……”

“我那时想过,要不要过去帮他一把,一起把夏楚拉起来?他会不会觉得我好?可我迟疑了,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

“我想,兴许是上天怜我一片痴心,是我的机会到了。趁着绵泽离开陷阱,我跳了下去,看见夏楚晕倒在里头。陷阱边上,有夏楚脱掉衣裳撕拧而成的布绳。我把布绳拴在了她的身上,让抱琴和弄琴把她拖了上去,然后我脱掉衣裳,躺在了陷阱里,等绵泽来救……”

看一眼赵绵泽赤红的眼,她心里一痛,却更是疯笑不止。

“为了更加逼真,取信于他,我在石头上滑伤了自己的手腕……”

她撩开了白皙的手,看了一眼那条丑陋的疤,又抬头看向赵绵泽。看着他似是恨不得掐死她的目光,她突然痛声问,“绵泽,你很恨我吗?”

赵绵泽唇角紧抿,并不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就像从未认识过一样。

夏问秋迎上他的目光,缓缓道:“我一直害怕你知道了真相,会不要我,会痛恨我……于是我便藏着,捂着,这几年来,我没有一日能够安生睡觉,那种害怕被揭穿的恐怕,生生的扼住了我的快活……今日说出来了,我突然觉得轻松了。对的,绵泽,你娶错人了。不是我,你最开始喜欢上的那个姑娘,就不是我,一直都不是我。哈哈……你恨死我了吧?”

“恨吧,反正你也没多喜欢我了……”

“要你一直恨我,总比让你慢慢忘记我好……”

大殿内,一片静谧。

没有任何人说话,每个人都看着夏问秋。

这个女人,好像是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吧?

每个人都当她是疯子,可夏问秋自己却觉得从无一刻这般清醒,从无任何一刻,有这般自在。因为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可以说个痛快。

好一会儿,她又悠悠地道,“我从陷阱里弄走了夏楚,却没有就此放心。我害怕绵泽还是一样会喜欢上她。即便我已经做了,我就要做绝,不能再给她留下后路……”

赵绵泽突地咬紧牙齿,大步冲过去,半跪在地上,一把扼住了她的脖子。

“你这个贱人!你闭嘴吧。”

夏问秋倒在他的怀里,看着他满是恨意的眼,知他猜到了自己要说什么。可喉咙生痛,癫狂的笑意终是僵硬在脸上,几乎发不出声音来了。

“我……要说……陛……下……救……”

“你去死——”赵绵泽双目赤红,手腕更加用力,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上,骨节生生捏得发白,向来温雅的面上是从未有见过的扭曲狰狞。夏问秋大张着嘴巴,鼻翼拢动,嘴唇青紫一片,眼珠暴鼓着,无力的看向了洪泰帝。

“救……我……”

“绵泽,你先住手。”洪泰帝老脸黑铁。

“殿下……”夏初七也急切的拉住他,生怕他一时失手掐死了夏问秋,戏就没得唱了。可赵绵泽恨意上头,脑子“嗡嗡”作响,又如何晓得她的心思,又如何能让夏问秋继续说下去,坏了她名声?

“绵泽!朕的话你都不听了?”洪泰帝嘶吼一声,眼看劝不住了,大声喊侍卫过来,“快点,给朕拉住皇太孙,不许他冲动行事。”

“是,陛下。”几名侍卫冲了过来。

夏初七害怕被人群推到,赶紧松手退开。

“殿下……您松开。”侍卫大喊。

“属下得罪了!”

几个侍卫都是高手,动了真格,赵绵泽一人又如何能阻止得了?终于,他被人拉开架住了双臂,再也动弹不得,只是恼恨嘶吼。

“贱人,你敢!”

“绵泽……”夏问秋呛咳了几下,缓过气来。

看着赵绵泽痛恨的脸,她心里恐惧和恨意都冲到了极点。

物极,必会反。情切,必有失。

她古怪地笑着,双手撑在地板上,抬着头,呼呼喘着气道:“那天晚上,我让抱琴和弄琴把昏迷的夏楚抬到了山上那个破旧的小木屋。再让她们找我爹派了一个侍卫上去,玷污了她的身子……又安排那个侍卫,恰好赶在绵泽救我下山的时候,在路边苟且,让他撞见……”

------题外话------

这章写了好久,这一段终于要过去了,我家老十九快要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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