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怎么了？爹？”
李氏长子显然还有些没回过神来，脑中暂时还沉浸在刚才的花天酒地中，此刻迷迷糊糊的，只想找张柔软的床，睡个痛快。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李曙寰看着这个寄予厚望，却成了周边数城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心中积攒许久的怒意似乎在今晚如何都压抑不住了。
“呃……子……丑时？”
李氏长子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瞎猜道。
“我说的不是时辰！”
然而，他显然并未察觉到自己父亲的怒意，并且，也未察觉到父亲所指为何。
“孩儿知错了。”
被这一怒怼，李氏长子也略微酒醒了一分，虽还不知到底自己又做错了啥，但只要道歉，应该就没什么大错了，毕竟近阵子，自己还真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来，且李家的一些生意，自己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并未出过太大的差错，父亲并不是那种无故泄愤之人，所以或许自己真的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好？
他一边如是想着，一边低头。
“你知不知道，本朝边军失利？”
李曙寰见那长子低头，不由地心中一软，那股莫名怒气顿时一消而空，再回忆刚才自己那喜怒无常的模样，顿时有些意兴阑珊，看着这个长子，回想当年李氏风光的一幕幕，不由地又有些自怨自哀起来，一切说到底，不都是自己的错？自己的决定？才害得李氏彻底远离朝廷中枢？虽说当时李氏已经站在风口浪尖，不得不退，否则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可国之重臣，世代砥柱的李氏，却变成了一个士农工商中最次的存在，这让他这么多年，面对列祖列宗，没有过丝毫想法？
当然不可能，可即便如此，他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隐忍，好就好在，至少那位没有赶尽杀绝，继续追究的意思，甚至还送来了一匾一牌，这在有心人看来，无异于是在为李家向天下人陈述一个道理，哪怕李家远离中枢，那也是功成身退，而非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孩儿略有耳闻，据说损失极大？”
李氏长子抬起头，看着那已经不再年轻，两鬓早已花白的父亲，不太确定道，因为李家远离中枢，为了更加确保万无一失的前提，便彻底断绝了一些与中枢有关的联系，许多姻亲或至交之间的书信往来，亦是只谈风月，书画，文章精义，而非国事。
至于那些暗中的眼线什么之类的，李氏更是半点都不敢触碰，可谓真正地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生意经的地步。
若非如此，他李家能不能完整地举家搬迁到此，并且还能在李府建成之日，获得那一匾一牌，还真是两说。
可即便是这样，相当于已经自挖双目，自毁双耳的李家，依旧还是从别处，获悉了这个消息，并且还是确认无误的，那么根据多年的庙堂高算，以及经商多年后的数算，还有那更为不为人知的一些手段，李曙寰不难推测出，对于山冀国而言，今年会是怎样难熬的一年，甚至说，将往年的一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再从李氏退出中枢之前，所或许的情报相加在一起。
李曙寰甚至可以得到一个比那些庙堂大多数人，都要意想不到的答案——国祚绷断！
一开始李曙寰还不太敢相信这个事实，可一算再算，最终所有结果，都指向那个最不可能出现的最糟情况，这让李曙寰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战死十万，降卒被杀十万！”
李曙寰面色难看道，这两个数字，哪怕是他现在说起，依旧是一种愤恨难平之气，萦绕心胸。
“二十万？”
李氏长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对于已经弃政从商的李氏而言，二十万并不是多大的数字，他一晚上花出去的酒钱，就何止数万？
“伤残更是不计其数！”
李曙寰似乎没听出来长子的那种不削一顾的话外音，当他说完这句话后，面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
哪怕再后知后觉，李氏长子这时也发觉到了不对，他赶紧静气凝神，心中开始快速计算其中一些得失，最终他越算心中越惊，额头更是肉眼可见地出现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内心，终于也开始慌张了起来。
“那凌霄国，不也死伤十万之巨么？”
仿佛不死心般，他咬牙沉声，问出了一个注定意义不大的问题。
“凌霄国是被打残了，可我们是被打死了！别忘了，除了那凌霄国，咱们南靠水楝国，东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大云朝！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南征北战，说句实话，早就把国库打空了！若非那大云朝一直在内乱，哪有我们三方逐利的机会？”
“可孩儿听说，那大云朝新出了一个文臣，一个武将，先是杀了一片，接着又安抚了一片，如今虽然是满目疮痍的惨淡光景，但已经彻底整合，家国空前的凝聚，据说不出十年，就能……”
“所以，这次北战，便是我国最后的机会，只要能吞下北边的凌霄国，就能将北军南下，到时一直势均力敌的水楝国，就只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当年太子微服，夜访李家，就有谈及此事，而那时，你或许还不知道，我已经被太子钦点为征南大将军……”
“钦点？他一个太子？”
“如今，恐怕已经是当今圣上了，只不过，消息估计还没彻底下来。”
“……”
李曙寰看着那个不再满头大汗，反而双拳紧握，目中斗气盎然的长子，即欣慰，同时又有些难以言说的苦楚。
当年的那个太子，如今的圣上，绝对是一位中兴贤能之主，其不仅心性、手腕俱佳，且极为隐忍，草蛇灰线，比起李家所想，更是绵延千里，那一夜的畅谈，让李曙寰宛如将这些年的怨气，委屈都化为了醇酒。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似乎将要崛起的一年，却发生了这样的惨祸，那凌霄国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开春便连战三场，场场都是惨烈至极的死战！并且拒绝赎回降卒，反而伤心病狂地直接坑杀！这在山冀国有史以来，都是绝无仅有之事！
这不仅彻底打乱了之前的原计划，更让山冀国雪上加霜的是，水楝国不知又是如何知晓了消息，几乎在山冀国第三场大败的同时，便已经挥军北上，叩击边关，一时间，山冀国前后受敌，战事焦灼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而最惨的是，在这个时候，西边与东边，还接连发生旱涝灾害，荒民流离失所，京都还被瘟疫波及，诸多大臣接连染病！而举国上下，更是到处在抽调粮食，不仅是用于边防，更是用于救灾，再加上国库早已亏空，年年靠着税收吊命，这一年开春之后所发生的事，当真是一记老拳，捶在了耄耋之人的脊椎上，一条老命，彻底无药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