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怪贺天元思虑不周。
对于一个陌生的行业,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知道其中的痛点和难题,否则仅凭着那些常识一般的东西进行揣测,好些东西压根就不在考量的范围内。
就好比开一个饭馆,普通人会觉得无非就是找个好厨子,把菜弄得好吃,那就行了。
稍稍有见识些的,会加上选址、装修、服务。
但等到真正开起来,才知道客户群体分析、产品档次定位、装修格调灯光等跟菜品风格的契合、厨房容量跟座位数量搭配、采购管理等等哪哪儿都是坑。
所以,往往就会亏得一塌糊涂,等经验总结出来了,钱也亏完了,事儿也彻底黄了。
好在贺天元身边还有一帮懂行的师傅,在这个事儿刚开始的时候,就提醒了他,不至于等到未来才追悔莫及。
他拧着眉毛琢磨了一阵,“一般来说,你们是怎么解决这个空返的问题的?”
老钱倚着窗子,叼着烟,随口道:“这玩意儿还能怎么解决,那不就是......”
“咳咳......”顾小蓉忽地咳嗽两声,老钱一愣,然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跟同行扯淡,而是在跟老板聊天,连忙端正坐姿,恭敬道:“通常来说,每个地方都会有些批发市场,司机一般会去哪儿晃悠,看看有没有货,慢慢就会形成一条街或者两条街专门做这个的,发货的货主去哪儿发,拉货的司机去那儿等,有心人还搞些配货站,但这些东西吧,说实话,得碰运气,毕竟国家那么大。”
说完老钱又补充道:“还得看时间。时间不赶,还能在那儿等上一两天,要是着急返程,那就没办法了。”
贺天元缓缓点头,眉心越皱越紧。
接下来的一路上,车内变得沉默了不少。
晚上八点,车子如事先规划的停在了县城的一个停车区。
因为路况的原因,国道或者省道又不是封闭道路,突发情况很多,如果时间不是特别赶,他们一般都不会选择开夜路。
而且这一趟,他们还带着探路的任务,所以自然要走得稳妥些。
趁着将散的天光,三人将中午的饭菜热了热,凑合吃了。
老钱出去四周转转,跟人聊聊天,看看能不能多搜集些信息。
顾小蓉坐在座位上,摊开本子,开始记录今天行车的点滴,哪儿有查卡的,哪儿有加水补水的,加油站有几个,主要的岔路有哪些等等。
这些东西的积累,就是这个年代货运公司的隐性竞争力之一。
贺天元也坐在一旁,打开自己的小本子,默默写写画画,盘算着些什么。
过了一阵,顾小蓉放下笔,对贺天元道:“别那么愁眉苦脸的,我算过,如果那边能保证这个供应价格,按照现在的钢材、水泥出厂价,我们就算是每趟都空返,也有得赚的。如果要是刚好遇得到有货回程,那就额外多赚了。”
贺天元问道:“能赚多少?”
顾小蓉开口道:“如果全部空载返回,有两三百万的样子。但数据不算准确,得把这一趟的油耗和花销测出来才精准。”
贺天元摇头苦笑,抛开型号和水泥标号不同,当下钢材平均的市价在1800\/吨左右,水泥大概在350\/吨,十五万吨钢材,一百万吨水泥,五六个亿的流水,兴师动众,耗时大几个月甚至一两年,就挣两三百万,在顾小蓉他们的眼里或许这钱已经很多了,实际上也的确算是一笔巨款,但对贺天元而言,这还不如不干!
对普通人而言,一辈子的机会其实极其有限,抓住了就起飞,浪费一次指不定下一次就在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所以,他并不想就这么浪费掉这个难得的好机会。
更何况这一单还承担着他未来开启自己事业的想法呢!
不过,虽然心头明白这事儿肯定不能就这么听天由命地走下去,但一时之间,他还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坐回座位,任凭思绪翻飞。
九点来钟,老钱回来,再跟两人说了情况,顾小蓉再度拿起本子记录。
到了晚上,贺天元很大度也很坚持地将后面的卧铺让给了明天还要继续开车的顾小蓉和老钱,他就窝在座位上,凑合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拎着毛巾去停车区的厕所里,顶着臭味就着水龙头洗了把脸,回去的时候,老钱已经去把早饭买了回来。
匆匆吃了,三人一车再度出发。
在下午三点,抵达了项目部的所在。
这时候贺天元也没吝啬那一点堪称抢劫一般的长途漫游话费,给那位师兄兼好友提前电话联系好了。
等他们车子到了的时候,对方已经出来迎接了。
哪怕是在临到的时候,提前弄了点水,再洗了把脸,冲了冲头发,但身上的疲惫依旧难以掩盖。
以至于对方笑着道:“天元,你这是干啥,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来啦!”
贺天元跟他摇着手,同样笑着道:“宇哥你这事儿这么重要,我不亲自跟着跑一趟,心里没底啊!”
听了这话,对方的笑容更开心了不少,“我们项目上条件艰苦一点,给你们安排了两个房间,先简单休息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贺天元自然是听安排,顾小蓉那边也有下面人前来对接,他跟两人点头致意,便跟着对方走了。
这位接他的人名叫李环宇,是大他八届的学长,之所以认识,还是因为当初对方回学校校招的时候结识的,后来学校开了mbA,对方就回学校读了一个,常常往返,贺天元也会做人,基本上每次对方来都请吃饭喝酒,一来二去也就熟了。
这一次的事情,就是在一次聚会上说起,然后贺天元当时正好跟家里吵了一架,便上了个心,琢磨着刚好跟父亲的业务有交集,能不能撮合一下。
要是成了,便能让父亲母亲见识到自己的本事,允许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后来又一琢磨,正要成了估计老贺会反过来一句:你看,还得是你当着官,才能有这么好的事。然后任凭他解释说这是自己的私人关系也没用。
想明白这一层,他便没那么积极了,按部就班地推进着。
但当父亲出事之后,这事情又重新进入了他的视野,加速推动落实了下来。
李环宇领着贺天元一路有说有笑地到了两栋三层小楼外,“那边那栋是办公区,这边是住宿和食堂这些。像你们这些贵客,暂住的地方在那儿。”
说完,他指向了另一边的一排平房。
贺天元双手合十,“宇哥这话让我不敢接了啊,我可算不上什么贵客,哈哈。”
“好了,咱俩就别客套了,到了我的地盘,放心交给我!”
说着李环宇掏出钥匙打开房门,将钥匙交给了贺天元。
“宇哥,还有个事儿想麻烦你,如果还有额外的空房,能不能再帮我安排一间,我们同行有个司机是女性,多出来的我们付费,不让你难做。”
“不用,我立刻安排!先稍稍梳洗一下,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说完,李环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
送走李环宇,贺天元看了一眼屋子,就是很简单的一床一书桌,额外两把椅子配一个小茶几,柜子上还放着一个暖水瓶,比较好的就是配了个陶瓷蹲便和淋浴喷头。
他也没磨叽,彻彻底底冲了个澡,洗掉身上的脏污和汗臭,换上一身清爽干净的衣服,从包里取出一盒没开过的烟,撕开包装,又和打火机一起放进兜里,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没过多久,李环宇就又过来了。
他笑着道:“找我的人太多,来你这儿躲躲。”
贺天元掏出烟,递过去一支,然后掏出打火机帮忙点上,闻弦歌而知雅意,“这事儿多谢宇哥了。”
“机缘巧合,没什么的。”李环宇抽了一口,“你们刚好做这个,有这个实力,我们刚好需要,那就一拍即合。”
多余的话,那就是懂的都懂,两人也没再说,李环宇弹了弹烟灰,“一会儿我领你在工地上转转,跟相关的几个主任打打招呼,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贺天元自然没意见,这是两人早就说好了的。
这些部门主任都是具体做事的,要是刁难起来,今后还挺难办,所以李环宇带着贺天元去打个招呼是有必要的。
但是至于和李环宇一样的那些项目班子成员们,两人都觉得不去拜访为好。
见这个不见那个,容易搞出矛盾,而且空手不合适,提着东西又违规,干脆都让李环宇自己去摆平。
很快,两人就出了门,坐着李环宇的车,去了工地。
贺天元对这些场面自然是不陌生的,一块走了一圈,递烟搭桥,笑着攀谈几句,再有李环宇帮几句腔,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到了晚上,李环宇又以贺天元的名义请着几个主任吃了顿饭。
饭桌上,贺天元豪迈大气的酒桌风采,也让众人对这个看着还有些书生气息的年轻人多了些亲近和好感。
气氛渐渐热烈,众人又看着电视上,国足0:3输给土耳其的结果,一起破口大骂了国足废物之后,气氛达到了顶峰,称兄道弟,勾肩搭背,这场酒的目的圆满达成。
但代价是贺天元喝得酩酊大醉,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房间。
第二天,在宿醉的痛苦中醒来,端起床头柜旁的一杯凉开水吨吨吨地就灌了进去,贺天元才多少感觉好了一点点。
不过这些场面,在过去的五年他也没少经历。
强撑着起来,冲了个澡,再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慢慢喝了,感觉到热流滋养着四肢百骸,整个人慢慢活了过来。
房门被敲响,李环宇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包子一盒牛奶,“来吧,吃点东西。”
贺天元慢慢吃着,李环宇坐在一旁抽着烟,两人随意说了会儿话,聊了聊昨晚酒桌上的趣事。
等贺天元吃完,擦了擦嘴,扭头看着李环宇,“宇哥,向你咨询个事儿。”
“嗯,别客气。”
贺天元看着他,开口道:“你有没有返程配货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