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蓉显然很明白贺天元的心思,知道他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实际上还是盯着那几辆车的,生怕夜长梦多,于是干脆直接就拉着去过户。
贺天元接过合同,满意地笑了笑,“顾姨辛苦了。”
顾小蓉笑着道:“你才是辛苦,悄悄地办下这么大的事情,算了,这会儿也不方便说,回头我慢慢问你。你只告诉顾姨一句话,这钱没问题吧?”
贺天元哭笑不得,在购车合同上盖好章递过去,“顾姨,你放心,我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年轻人,不会干任何违法的事情的。”
“那就行!我先去办事!”
顾小蓉笑着走了,贺天元长长地出了口气。
紧赶慢赶,靠着五十万现金的冲击力,终于还是成功震慑了刘建军跟许光富,收下了这四辆货车。
一来一回,相当于用仅仅用了不到四十万,就买回了二人手里全部的股份。
以当下的物价,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这年头货车生意竞争不算大,本来就还比较挣钱,经过了十年创业奋斗,只落下四十万,惨淡退场,对搞出这一番闹剧的刘建军和许光富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恶有恶报了。
贺天元当然是想要这四辆车的,刘建军和许光富有些点还是说对了,比起买新车,把这四辆车弄回来,既省时间又省事,车子司机们也熟悉,立刻就能组织起第一波的运输。
不过,有了车子还不够,司机也得补上。
但怎么补,怎么补得服众又不会有太多矛盾,就有些考验水平。
想到这儿,贺天元琢磨了起来。
十来分钟之后,他让人将贾队长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贾队长听得眼睛亮起,把胸脯拍得邦邦响,转身出了房间。
出来之后,老贾径直出了公司,朝着刘建军等人租下的平房走去。
这一片哪儿有什么秘密,当刘建军他们在那儿租下房子落脚,当天晚上,远途公司的众人就知道了。
到了地方,他直接敲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十来个人正散落在屋中,打牌、吹牛、百无聊赖,瞧见老贾,朝他看来的目光虽然没太多恶意,但多少带着点警惕。
毕竟如今他们是以“叛徒”身份,来面对这位曾经的同事。
老贾浑若不觉,笑着道:“哟,兄弟们,闲着呢?”
众人不吭声,老贾便又道:“大家是在等刘建军和许光富回来,对吧?”
一个以前相对跟老贾关系近些的汉子开口道:“老贾,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老贾面带笑意,“那四辆车,刘建军和许光富已经卖给我们了。”
“什么!”
“卧槽!他敢!”
“不会吧!”
这话一出,那几个人瞬间坐不住了。
没车子他们还怎么开展业务,更关键的是,车子要是卖了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个公司就彻底没戏了。
“不行,我给刘总打个电话!”
说着就有人摸出了手机。
老贾当然不能让他们现在去坏了事儿,连忙开口道:“别急啊各位。你们是有手艺的,何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看着他若有深意的表情,再结合这两天得到的信息,本就有些后悔的众人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
“老贾,你的意思是?”
“懂的都懂。贺总也不是那么无情的人。”老贾呵呵一笑,“不过毕竟是在那样的关头犯了些错,总不能什么惩罚都没有,那样还怎么服众,对吧?”
“罚多少?怎么罚?贺总怎么说?”
老贾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掏出烟来递了一圈,点上吸了一口,缓缓道:“贺总知道,你们挣点钱也不容易,但如果你们回去,他也不可能什么处罚都没有。所以呢,帮你们想了个办法......”
房间内,一片安静,只有老贾的声音在缓缓响起。
......
下午四点,在长达五个多小时的忙碌之后,车子的交易正式完成,再无反悔余地,只剩一些零散手续,远途公司明天慢慢处理就行。
存完钱,站在信用社的大门口,两人点了支烟,默默无言。
关于这钱,两人倒也没争没抢,一来本身在远途公司股份就一样,二来如果现在两人再闹掰了,未来可真就孤家寡人,单打独斗了。
所以干干脆脆地平分了,一起燃烧着对未来的迷茫。
“去喝点?”
刘建军弹着烟灰,闷声开口。
一段近十年的奋斗,就在今天正式画上了句号,开出了一朵价值十九万五千块钱的花。
不能说少得可怜,但也多少有些引人惆怅。
许光富也有些伤感,刚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忽地面色一变,“糟了!”
刘建军扭头看着,他实在想不到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糟心事。
许光富将烟头一扔,“那边还有一屋子人等着我们呢!”
刘建军一愣,现在他想到了。
二人匆匆叫了一个招手停,去往了小平房。
开门走进,原本在屋里百无聊赖的众人瞬间就齐齐迎了上来。
“刘总、许总,你们可算是回来了!等得我们心慌啊!”
“是啊,我们还以为你们扔下我们跑路了呢!”
“说什么呢!刘总许总是那样的人吗?”
“刘总,谈得咋样了?车子怎么没开回来呢?”
七嘴八舌的话臊得两人耳根通红,刘建军连忙掏出烟来,给众人都递了一圈,也趁机定了定神。
等众人都点上烟坐下,刘建军才缓缓开口,“今天确实回来得晚了些,但是大家知道为什么吗?”
众人齐齐摇头,刘建军沉声道:“我是替大家谋出路去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他长叹了一口气,“昨夜我苦思许久,如今他们拿着那个大单,吃下了钢铁厂的业务,未来我们再想发展,就得另寻别的货源,缺少了稳定的货源路子,就没必要拿着这么多货车在手上,成本太高。不如将其卖回给公司,一则我们可以轻装上阵,想办法跑出一条专线路子来,一样可以挣到钱,这个做法想必大家多少也听过吧;二来他们如今也缺车子,也有需求,我也算全了贺老大当年的恩情。”
众人安静听着,后面那句报恩的话只当刘建军在放屁,但前面那个理由倒也的确有可取之处。
当下的物流市场竞争不大,他们走南闯北也确实听过有些物流公司是这么做的,自己摸索出一条专线,自己只做货源信息生意,不亲自跑货,也能搞得红红火火。
毕竟亲自跑货的风险不谈,货车持有的保险、养路费等成本可是真的不便宜。
但专线的信息生意又哪儿是那么好做的。
刘建军继续道:“于是我跟老许今天去找了他们,就想着将车子卖给他们,我们就好好弄。谁知道他们一副吃定我们的态度,一口回绝。”
说完,他看了一眼许光富,许光富接过话头,“这车子拿在手上,如果一时半会儿又搞不来新业务的话,成本实在太高了,所以我们就提出,干脆让大家都回去上班,这样也不辜负大家跟着我们走了一遭,我们这心里也好受点。”
“谁知道!”刘建军忽地面露悲愤,“也怪我实在是低估了那小子,他竟然依旧一口拒绝,还直接拎出一捆现金来羞辱我们!最后,为了让大家能够回去,我只能答应他,以市价四折的低价把车卖给他为条件,换取大家能够重新回去上班!”
“各位!”刘建军忽地站起,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是我没用!你们要打要骂我都受着!但这事儿我真的尽力了!”
许光富也跟他站在一块,朝着众人鞠躬致歉。
感人的姿态,真切的言语,配合着两人鞠躬的动作,营造出一片尽力局的悲壮。
“刘总许总,意思就是你们两个去谈了一天,结果直接把车子卖了?”
队伍中,一个男人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人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瞬间化作了无用功。
刘建军吞吞吐吐道:“我刚不是说了嘛,这是一场交换。我亏了几十万,换来了他们让你们回去上班的承诺。”
“所以你们喊我们在这儿等了一天,结果你们背着我们把车子卖了,把钱收回包里了呗!”
刘建军涨红了脸,“这怎么能叫背着你们呢,我说得很清......”
“怎么不叫啊!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还是打不了电话?怪不得你们不带我们去,原来是早就存着这样的心思了对吧!”
“就是,我还纳闷呢!要是去谈判,那不得大家一块才有气势?亏我还在想哪怕硬着头皮也得跟着去壮壮声势,没想到你们两个自己先投降了!”
“够了!”刘建军蓦地大吼一声,怀柔不成那就立威,他面露狠厉,“这股份是我和老许的,车子也是我们的,我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怎么了?难道还得跟你们请示,让你们同意吗?你们怕不是想多了!”
话音一落,屋子里瞬间安静,陷入了僵持之中。
“刘总,你要这么说的话,那就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各位各位!”许光富连忙道:“刘总也是一时情急,大家消消气,我们真的已经跟公司那边说了,大家明天就可以回去试试,你们不相信我,总得要相信顾二姐嘛!不信我现在就给顾二姐打个电话听她怎么说嘛!”
“回去?我哪有那个脸皮回去!”
“不错!就算回去,那不得降工资,挨罚款?你当那是公共厕所,想走就走,想回就回啊!”
“我们是跟你们两个出来,结果你们反手把我们甩开了,这个事情咋说吧!”
刘建军怀柔不成,恐吓也不成,只好郁闷道:“你们想怎么办?”
“总得给点补偿吧,重新找工作,那也得要时间啊!”
刘建军和许光富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
贺天元挂断跟母亲问候的电话,正坐在家里摆弄着棋盘。
他是个象棋迷,也是个高手,最近忙得都没空打谱,正好这会儿自己练练。
刚摆上一局,老贾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贺总,刚才他们那几个给我回信儿了,刘建军给了他们一人两千块钱的补偿,现款现结,他们已经回家了。”
两千块,比如今独江县绝大多数的人一个月工资都要高了。
贺天元笑了笑,“他还真是大方舍得啊!”
“还得是您神机妙算,要不然他们就只能两手空空地回去了。”
“关我什么事。那是刘建军自己心虚。”
“贺总。”老贾小心翼翼道:“他们托我问问您,他们接下来......”
贺天元想了想,“愿意回来就回来吧,既然他们领了两千的补偿,那就扣他们三千工资,犯了这种错误,总得出点血涨涨教训。”
“是是是,贺总说得对,我想他们也不会有人对这个有什么意见。”
“然后所有人不管之前职务和工资怎么算,都按照刚进公司的等级计算,你跟行政财务那边联系沟通清楚。”
“好的贺总,我这就去办。”
挂了电话,贺天元抬头看着眼前的医院大楼,迈步走了过去。
忙完了上午的事,下午四点他就已经出发前往了蓉城,将一场风波化解,又即将正式开启新业务的这个节点,他得来跟父亲母亲道个别。
买了一份丰盛些的晚餐,贺天元提着进了病房。
病床边上,放着两个大果篮。
张秀芝笑着道:“刚刚送来的,你说他们也是,就这二三十个人,还得分两批送。”
贺天元看了一眼果篮上小卡片里写着的名字,一个是顾小蓉领着公司员工一起送的,另一个是那些个离开的员工送来的。
他也笑了笑,“不管怎么送,都是一片心意嘛,这么多人关心,爸这些年没白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