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捂着小腹满手是血,黑色的夜行衣上浸湿一大片,单膝跪在岑山面前。
窘迫又不安。
从她和岑山的对话中,他知道原来这个女子就是玉镜门有名的高手青池的徒弟。可惜此时的她,一点也没有青池当年十步杀一人的风采。
岑山对她的态度很奇怪,像是责怪她的失职,又像是惋惜她的不争气。
自己陪着她去疗伤,她的态度一直冰冷,连声谢谢也不肯好好的说。
第二次见她是在众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她被众人嘲笑。自己在一旁默默观察,她一直未曾言语,直到听见她的师父青池被人说三道四的时候她才忍不住要反击。
是个有意思的女孩子。
是自己上前帮她解了围,和她一起吃了早饭。
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她。自己也不能一直留在山上。直到遇见和她同屋的金灵儿,从金灵儿口中知道了更多关于她的事。
在河里抓鱼被水冲走一只鞋,吓得不敢回去怕被青池骂,偷偷躲起来结果急得青池半夜出去找。
爬树爬的太高压断树枝从树上摔下来折了一只胳膊还划伤了脖子,正骨正了快两个月,因为是小孩所以好的快些,也没留下什么病症。
她还在山林里的老树上伸出来的树枝上搭了个秋千,足有三米长的绳子,脚下就是十几米深的断崖。她会去那儿打秋千,玩累的时候纵身一跃飞往对面的一棵野苹果树,树上的果子结的又酸又涩,她就是喜欢吃。
用手剥核桃的外皮结果手被染黑好久都不敢在人前伸出手,被院中的人笑话了好久。
她还常去帮人干活,喂马山上砍柴去给厨子帮忙。
有人看不过青池总是惯着她而出言嘲讽,她也并不记恨,从来都是热心待人。
这些都是小时候的她,自己有些遗憾没有见过小时候的她,那时的她该是多么天真率性。
当时自己再一次想好借口去找她的时候她不在,才在岑山的口中得知她去了云南,不知何时才归。
再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和金灵儿吃早饭,还邀请他一起比试武功剑法。
她的武功并不好,连金灵儿都打不过。
从金灵儿的口中得知她在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而努力,弥补以前留下的不足。她第一次杀了人噩梦缠身,他能从她红肿的眼睛和通红的鼻头看出来她哭的有多狠。
她剑法不好,可是射术了得。
和他比试的时候五箭箭无虚发,每一发都正中红心,自己头一次对她刮目相看。
单独和她相处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喜欢金灵儿,急得自己赶紧解释,她脸上反而露出失望的神情。她一点都不吃醋,实在是很不开心。
听说过年的时候众人一起包饺子过年,还在一起放了鞭炮烟花棒。可惜他得留在王府陪伴父母过年,没能参与其中。只需想想那次在一起打雪仗的场景,就知道除夕她有多么开心了。
他第一次打雪仗就是跟她一起,父母管束的严,连堆个雪人都要被训斥半天,何况打雪仗。她在对面笑闹着,时而砸几个雪球过来,眼看她的雪球要砸在他身上,他丝毫不躲,心甘情愿的被她砸中。解枫还笑他连这都躲不开,后来才知道,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喜欢上了她。
他总见她在军营的农田里干活,一块地一块地浇水摘菜,日复一日勤勤恳恳,最后又随着军医救人,她旺盛的生命力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
他骑着马带她回去,她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本是无意靠近他,她的呼吸弥漫在耳边,引得他的呼吸反而沉重起来。
顿时起了坏心,朝她靠了靠说了几句轻浮的话,她居然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她一夜没睡,忙着救治伤员,最后一头栽倒在地。
还好自己当时在她身边,没让她摔得更重。
为她擦拭手心时才发现她手中粗糙满是裂纹,他身边干粗活的丫头也没这么严重,尽管他知道习武之人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茧,看见她的手还是心头不忍。
再次见她,她和金灵儿嘻嘻笑闹,举止亲密。她不能喝酒,却在那天晚上喝了好几碗。她说听闻你大破敌军,这碗酒敬你。
他也喝了不少,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些迷离占有的欲望,又有些不能为的克制。他已十九岁,并非不懂人事。
金灵儿早在自己来之后躲开,好似故意一般,留下他们二人。
等自己再喝下一碗酒时回头,她已醉倒伏在案上。背着他送她回去,她趴在自己背上喊出了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名字,沈则。
他的酒立刻醒了大半,边塞的风吹在脸上如同一记耳光,清醒而痛苦。
她的心里何时装了别人?
她酒后的睡颜娇憨可爱,他怎么都看不够一般。可就在他要走的时候,她伸手扯住了自己的衣领,而后吻了过来。
他几乎能确定,她想吻的人绝不是自己。转头避开是他的自尊,喜欢她想占有,可不想用这样的方式和她亲近。
他想起身又不甘心,摁住她的手腕压上她身体吻下去的那一刻,她眼角的泪水再次宣判了他的失败。
他惊觉自己做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快速逃离。走在路上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的流下来,落在冰凉的脸上滚烫无比。小时候不肯练武偷懒,在严寒的天气被父亲打了十几棍的时候也倔强不肯掉下一滴泪来。如今只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
她命悬一线,气若游丝,如同一片掉落的叶子般游荡。拔箭时她隐忍的哭声就在耳边,他多次想冲进去陪着她,可又有什么身份。听到自己只是因为同门情谊留下来,并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时她的如释重负,她的客气疏离,试图要将他推的更远。
玉衡的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去试着喜欢一个人,却得到如此的结果。
竹卿值得被爱,是自己不够好。
精心养护了十几天,竹卿的身体终于能下地自由走动了,左边的胳膊也能试着慢慢抬起来,这是非常好的结果,说明她的左手功能目前还未受到太大的影响,只暂且不能用力使劲而已。
天热的更加厉害,最好能在最热的夏天来临之前伤口结痂愈合,否则越拖越难。
自从遇袭之后,军营的训练变得紧张起来,谁也不知道北狄大军会不会发起突袭,烽烟再起。
“那十个师兄已经返程到长安了,昨日上午刚刚来的信。”现在给竹卿换药的事已经由她来完成了,她很得心应手。
“这么快就到了,我当还得几天呢。”竹卿伸手摸了摸伤口,好像已经结痂了。
“哎呀别摸,小心扯着。你又没洗手,多不干净啊!”小师妹将她的手拍开轻轻扑了一层药粉。
“这好像是我的背吧,我都不能摸…”竹卿感念小师妹的细心,故意逗她。
“什么你的,姐姐你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师叔每隔三天就喊我过去问一次,你可千万别把伤口扯裂了。”
伤口逐渐结了痂不会再化脓,不用再像以前一样用纱布缠起来,只需穿上轻柔布料的衣服即可。
“这几日不能动,我觉得身上都僵了。”
“等你好了,我陪你练剑。”二人相视一笑。
早饭前青池带着玉衡和周校尉,来了竹卿的帐篷,问了她的伤情后说出了来意。
“让我们搬去将军府?”竹卿闻言惊愕,“这是为何?”
“大军后日出征,没有半月回不来,你们二人无人照应不说,还处处不方便,所以我求了郭将军,允许你住进将军府里。”
周校尉点头道:“大军势在必行,北狄人败了两仗仍不知收敛一味挑衅,郭将军决定派兵镇压。”
“住进去会不会不太方便…”竹卿觉得不太行,“有点太麻烦了些。”
“你不必觉得尴尬,将军府里只有将军夫人和将军的小儿子。你二人住进去只在自己的小院活动即可,饮食随将军府安排,每日都有人给你送过去。郭将军已经派人告知将军夫人,明日一早周校尉和玉衡送你们过去。”青池早已和郭将军商量好,只是让二人知晓。
玉衡道:“你们歇着吧,带几件衣服过去就行,明日一早我们来找你们。”
说罢众人都出去了。
“我还从没见过将军府长什么样呢!去看看也好,我先去收拾衣服。”
竹卿看她道:“那可是将军府,规矩肯定严,你可别嫌闷。”
“我可不嫌,咱们的身份能住一次将军府也不算亏了,规律严些怕什么,难道还用约束下人的规矩约束咱们呀!再说你是去养伤的还担心这个干什么。”
“你说的也是。”
到底也没多少件衣服,只用了一个大点的包袱就装好了。
第二日一早,玉衡和周校尉已在帐前等候,接过二人的随身包裹,小心将竹卿扶上马车。
“有劳周校尉为我们驾车,真是不敢当。”竹卿很是客气。
“这有什么,郭将军吩咐的事我自然要办妥。”周校尉对去将军府的路已经是熟得很了,驾车也是驾轻就熟。马车不大,玉衡自己骑马跟在她们的马车旁随行。
将军府很快就到了,有人看到马车立刻来迎。
“小心!”玉衡扶着竹卿的胳膊,一步一步看着她下了车凳。
“我们无事不便进去,就送到这儿了。”玉衡道,“会有人带你们进去见将军夫人,我们先走了。”
到了将军府,将军夫人已经在偏厅等候。
一见将军夫人,二人皆是呆了,没想到将军夫人竟是如此温柔的女子。
将军夫人虽已四十多岁,但岁月和边关的风沙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的气质从容而柔和,一举一动十分娴静稳重,如同一股温泉水让人宁静。
原以为将军威严,夫人也当是位厉害的主母,不想竟全然不同。
“见过将军夫人,在下竹卿。”“在下金灵儿”竹卿和小师妹见礼。
“两位姑娘不必客气,竹卿姑娘有伤在身以后不必行此虚礼了。”将军夫人虚扶一把,请她俩坐下。
“东院已经收拾好了,两位姑娘放心。将军派人来说竹卿姑娘遇袭受了重伤要来养病,我可担心坏了,女儿家要是留下什么病根可就不好了,现在看姑娘精神还好,我也放心不少。”将军夫人很是关切,让竹卿和小师妹也惊讶不已。
“夫人放心,养了十几日已经大好了,还要叨扰夫人半月,我二人实在是过意不去…”
“姑娘何必谦虚,听闻两位姑娘那日也是杀敌不少,又在营中行医救人,替伤兵们包扎,我实在是钦佩不已。”提起军营的事,将军夫人很是神往,“我身子不好,生下几个孩子后更不如从前,虽有心报国但也实在是无力,两位姑娘侠女风范武艺高强,我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夫人心系百姓,也是边关子民的福气啊…”
“走,我带你们去住处瞧瞧。”
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东院到了。
一到院门口,立刻有人打开房门迎她们进去。房中摆设简素雅致,打扫的一尘不染。
“我听说灵儿姑娘要随身照顾竹卿姑娘,也不好将你们姐妹分开。这屋中另有一小屋,也算一个隔间,白日你们姐妹一起玩闹,夜里也可一起安寝。”
将军夫人又叫来四个丫头,嘱咐两人道:“这两个叫长风和苍云,照顾你二人的起居。这两个叫燕归和安环,在院里做些洒扫浆洗的伙计,有什么事只管叫她们就是,再不行,就让小丫头来找我。”
竹卿道:“不敢烦劳夫人。”
将军夫人对她二人心生怜惜:“你们这两个孩子,我见了就喜欢,生得美又一身武艺,可惜我只有三个臭小子,若是有个女儿,像你们就好了…”
“好了,你们歇着吧,好好养着伤,有事就来找我。”
将军夫人走了,竹卿的伤不能疲累,也去坐着休息,顺便和四个丫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