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片汪洋(3)
水师大捷,民心大振。 水师凯旋十日后,盐商的两船粮草运抵金州港,正好以实际行动庆贺老铁山水路的再度开通。
对于辽东来说,这是条黄金生命线,盐是海里捞上来煮的,几乎不用成本,以盐为水龙头,换的粮草接济辽东军队,抽出的税打造海军。 反过来海军为货物的贸易保驾护航。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辽东的事业终于走上了良性循环的轨道。
洪武二十七年的辽东的大丰收让朱植也尝到了甜头,在军营旁边耕种的两亩水田里的稻子取得了很好的收成,平均每亩产下三百斤粮食。
水稻出产让姚善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在辽东苦寒之地居然也能生产水稻。 但实践成功,又让他无话可说。
“殿下,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您的话善拜服了。 ”姚善看着一筐筐金灿灿的稻子,心悦诚服地一揖到地。
朱植把他扶起来,心中这个满足感啊,甭提多爽,不过也是,自己在那个世界就亲口吃过辽河平原产的大米,心里对这样的实验早就有答案,只是对于这些照本宣科的死硬分子,只有用半年时间去教育他们。
朱植道:“呵呵,克一请起。 世界上的事情不是每件都能去实践的,有时候必须吸收前人的经验。
但事情总是会变化的,在某些时候,有的事情完全可以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证实是否正确。
离明年开春还有半年时间,克一可以在河边适合地方,改造水田选取优良的稻种播种下去。 一开始先别忙铺太多,一年几万亩地种,慢慢摸索也能把风险减低。 ”
……
众官员和众商人一同走进辽王府,互相大眼看小眼,官员们念叨着怎么跟一伙商人一起议事。 商人们提心吊胆,怎么跟一帮官老爷聊天。
谁都不知道朱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经济的强盛让朱植在选择计谋方面有了更大的回旋余地,他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对海西女真人的经济战略。
过往,女真人与辽东经济息息相关,辽东的茶、盐、铁等都是女真人必须地战略物资。
所以来到辽东之初,朱植只能让辽东商人继续与女真人做买卖,一来为了扩大税源,二来辽东军没准备好。 一旦切断女真人的货源,容易激起女真人兴兵南下。
但现在不同了,辽东兵精粮足,府库里有充足的资金和粮食,足以让辽东与女真人展开贸易战,而且辽东七成的兵力已经整理好,随时可以出塞作战。
反过来这些战略物资的缺乏,可以进一步削弱女真人的实力。
“……从今日起。 不让一包盐,一砖茶、一块铁、一匹布流入女真境内,这里需要各位商户的支持,所以请大家来就是为了商量此事,有什么意见尽管提。
现在不说,过后就不许再说。 ”说完朱植坐回太师椅上,拿起茶碗,观察着各人的动静。
李大椿地脸最不好看。
因为他的主要买卖就是到女真人和蒙古人的地面收买牛羊回来牟利,而且自从朱植鼓励他开辟深入胡地的商路之后,李大椿的商队已经遍及白山黑水,草原沙漠,而且还负责为辽东其他商人运送货物。
如果展开这样的贸易战对他来说,简直要损失一半的生意。
常昆的脸色也不怎么样,他地铁器最大的销地有两个,一个是北平一个就是女真人。 这一下等于断了他的臂膀。
铁铉是计划的制定者之一。 他站起来附议:“殿下所言极是,禁盐茶弱其民,禁铁弱其军。 如事者几月,女真人不战自乱。 ”
郭铭一言不发,这位辽东的财神爷心里不高兴了,这件事事前和自己商量过,郭铭曾经极力反对,但最终想到辽王既是自己上级。 又是自己妹夫。
就算不同意也只能保留意见。
郭英发话:“如果女真因此而兴兵南向呢?”
杨荣道:“禀侯爷,卑职以为。 海西女真迟早要平,此计好就好在一石二鸟,既能削弱女真实力,最终还是激其兴兵。
这样一来他们就会在我方设计好地范围之内跳进圈套,我辽东出兵正好师出有名。 ”郭英一琢磨只觉得这样做有点黑,黑了别人,还要挑动别人来打自己,但也不再说话。
隔了一会,见没人说话,朱植道:“这是辽东的大计,但需要辽东商人的支持,各位都是辽东商人的头脸人物,不知几位有什么意见。 ”
赵正雄想都没想就答道:“朝廷需要打仗,百姓吃点亏,这点道理老赵还是明白。 没说地,我赵正雄听殿下的,从明天起,我们号不和女真人做一文钱买卖。 ”
笑呵呵道:“殿下犹如天赐再造父母,您说句话,就算刀山火海小的都敢趟,明日起,我也收了北面的买卖。 ”而另外两人却没有立刻回应。
这很好理解,赵正雄是军人出身,既然国家需要商人牺牲点利益,那他也咬咬牙认了,再说他的皮货生意的货源虽然会遭受损失,但蒙古那边照样有牛羊;至于伍天赐,那时候辽东的森林多得望不到边,他的家具买卖又主要做地是华北市场,贸易战对他影响最少,他等于白送朱植一个人情,所以赶紧一通拍马。
隔了半晌,李大椿道:“本来朝廷有需要,我们做臣民的理应配合,只是小人的买卖与女真人有很大关联,如果那样,小人,小人实在没法做了。 ”
常昆沉吟了一会道:“按照《公平交易令》第五条之规定,因朝廷政策造成商人经营损失的,可以获得官府赔偿。
请问殿下这算不算此条规定之范围?”常昆此言一出,立刻在官员一列中引起了骚动,大家窃窃私语。
在明朝,官府执行一项政策,作为商人的从来都只有服从,哪里有官府赔偿的道理。
朱植没料到常昆居然提出官府赔偿的问题。 他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如果真赔偿对辽东府库又是一笔开支,喜地是辽东地商人们已经懂得主动争取自己的权益。
朱植想了想道:“常掌柜地,你说的情况合情合法,但府库的确无法全额赔偿因此为你的买卖造成的损失。
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盘算出受到损失的帐目,上报之后,由辽东都司与你们商量出一个可以解决地办法。 ”
几位商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朱植答应得那么爽快,常昆道:“谢殿下恩典,朝廷有需要,我们定当全力支持,小人承诺,无论损失多少,小人都将承担一半。
”众人也连声附和。
朱植道:“今日之事请各位出去不要透露只字片言,本王不想女真人听到风声有了准备。 ”几名商人领命告退。
商人们一告退。 郭铭就坐不住了,起身禀告:“殿下,卑职有话要说。 本来断了女真的交易,商税就损失了一大截,现在如果还要给商人们赔偿。 咱们万万承受不了。
”郭英见自己儿子跳出来反对,连忙使了个严厉的眼色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郭英道:“请殿下原谅铭儿无理,但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咱们打女真人是为了保护辽东安全。 商人们也受利,老夫对这个赔偿,还是有些想不通。 ”
杨荣也道:“殿下,辽东府库经过一年多的努力,终于有了点底子,如果这样一赔偿,会让辽东之事重新陷入困境。 请殿下三思。 ”
朱植听着下面众臣一致的反对之声,心中十分无奈。 几千年了,民就是民,官就是官,官使民由之就行了,什么时候考虑过要为民做些什么?民的财产是可以随便与取与夺。
还美其名曰保护他们,一个用虚幻的礼法而非实际地利益维系的社会,到底能产生多大的效率呢?人的思想境界真的能克服内心地欲望吗?恐怕从来没人想过。
朱植道:“各位说得都很有道理,不过本王要问两点。 第一。 朝廷是干什么的;第二百姓们缴税是为了什么?”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是啊,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也从来没有将这两个问题联系到一起。
半天杨荣道:“皇上是君,百姓是臣,民侍君以忠,君待民以礼。 这是自古以来的纲常大道。
回殿下地话,百姓缴税是为了维持朝廷,就如儿子赡养父亲一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
朱植最反感就是这样不讲实际的纲常大道,正要说话。
姚善站起来道:“杨长史说得有道理,只是卑职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朝廷既然是君父,那是不是应该保护他们的臣子;而百姓既然奉养君父,就理应得到朝廷的保护。
如果按照殿下曾经讲过的契约关系,朝廷和百姓之间就应该是这样的关系。
卑职这一年多来负责辽东移民和农业,发现官府待百姓以契约,少有不履行契约之百姓,虽然卑职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很多公事做起来都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因此卑职十分赞同殿下地给商人赔偿一说。 ”旁边郭铭冷哼一声。
瞿远也站起来道:“卑职同意克一兄的看法,商人们为国缴纳税款,卑职以为这仿佛是向朝廷购买一种受保护的权力。
就如我们为新开垦的土地颁发地契,这是朝廷与百姓之间的契约,而百姓开垦土地交纳赋税,朝廷自然要保护他们对土地的所有权,这包括了土地不被他人侵占,当然也不应该被鞑子侵占,所以朝廷应该抵抗外辱;当然反过来如果百姓缴税了,尽到了义务,朝廷也不该占有百姓的土地。
”
杨荣道:“云飞之言有一定道理,但为什么朝廷可以给百姓免税,百姓就不能为朝廷尽一些义务呢。
也就是说朝廷待百姓以礼,反过来百姓不能为朝廷尽忠,即使是你这个契约的说法也说不过去吧。 ”瞿远一下子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象杨荣地反诘也不好回答。
看着手下就这个问题争论不休,朱植心中转忧为喜,看来一年来各个官员在不同地工作岗位上的实践已经有了成效,像姚善和瞿远这样一直在第一线负责具体业务,天天跟百姓打交道地官员,已经在朦胧之间产生了一些契约概念。
而这些概念在实践过程中以及新旧思想的碰撞中不断升华,最终有一天会凤凰涅盘。
朱植道:“让我来回答勉仁吧,父皇曾多次训示儿臣,朝廷待民如子,避免与民争利。
所以我想着,父皇的教训,说的就是这权利与义务,朝廷在接受了百姓的纳税之后自然应该保护百姓,这是朝廷的义务;百姓应该配合朝廷的政策,这是百姓的义务。
但朝廷应该避免与民争利,这是两者之间平衡点的指导原则。 也就是说作为大家的朝廷不应该跟小家的百姓争夺利益。
至于说到百姓尽忠的问题,既然百姓有时候必须配合朝廷政策,一旦朝廷政策危害到百姓利益,那么官府也有义务去弥补百姓的损失,因为之前朝廷与百姓已经就这个问题订了契约,作为朝廷必须履行契约,即使有所吃亏,也不能因此而与民失信。
”
郭铭还有些不服气道:“那殿下也没有回答,为什么百姓不能因为对朝廷尽忠就受到损失呢?”
郭英怒气上来了:“畜生,住嘴。 ”在他心目中,即使女婿有什么不对的,作为一家人也不能当众拆台。
朱植道:“泰山大人让他说吧,这比憋在肚子里强。 百姓是可以对朝廷尽忠,但这是在百姓自觉自愿的原则下,官府不能有任何强迫,诱使的举动。
但有一个问题是肯定的,既然事先有契约规定,官府就该执行,这就是权利与义务,官府不能失信于民。 ”
朱植知道不能通过一次的交谈就让所有人都理解,也不会傻到以为仅仅靠自己就能改变几千年的顽固思想,他只能慢慢撒下种子。
他不着急,中国还有五百年的时间等待他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