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我真想把自己心中所想，在这大殿之内，尽数说出来，给这些事不关己，粗暴执政的官员们洗洗脑。
但是，我多虑了。
这就犹如，学校中老师上公开课一样。老师突然提出了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在鸦雀无声无人应对之时，在我正想表现自我，体现自己作为一个学霸的价值时，我忽然发现其实一切尽在掌握。
所谓的难题，有时候只不过是老师和某一位真正的学霸之间的默契配合。鸦雀无声，无人应对的场景只不过是刻意营造的噱头。
随着一阵渗人的冷笑传来，大堂中众人纷纷看向冷笑之人。
我坐在左侧，正在江充的背后第三排。只见依靠在椅背上的江充的后背一抖一抖的，似乎是在尽力克制，也似乎是在故意将自己的冷笑模样塑造得那么刺眼。
一直沉默不语，只是安静倾听的包大人，此时斜眼望了望秦广王那张依然木然的脸，说道：“既然召集大家前来开这个阴司大会，自然是为了集思广益。当然，对于这个问题，相必必然有不同的意见和观点。希望诸位各抒己见，给阴司最终决定献计献策。”
说完，阎罗王包大人微微前倾着身子，看着江充说道：“江都司，看来你有不同意见？”
一闻此言，江充的冷笑戛然而止。他侧过脸来，望向了三王端坐的位置。也不知道是真看向询问的阎罗王包大人，还是看搭档演戏的主子——秦广王蒋歆。
秦广王木然的表情下，眼角流露出一丝狠厉。
江充顿了顿，又一次站起身，迈步到大殿郑重，开始新一轮的表演。
“官这么好当吗？”
一句振聋发聩的开场白响起。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忽然觉得出现了一种错觉。此时此刻发言的人不是江充，而是一个兢兢业业，特别富有责任感的好官。
能说这种话的人，一般来说都是影视作品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名臣。
这一轮真的被江充装到了。
他继续他的表演，“你们知道乐土教的声音传播得最多的是什么吗？那就是那个所谓的酆都大帝告诉他们，整个阴司都是一帮忝居高位的人，他们只顾自己，绝对不会在意普通鬼民的死活。”
江充以鄙夷的眼神死死地看向刚才发言的那位官员，说道：“禁足是阴司的规矩，传统。中元节解禁禁足也是规矩，传统。难道为了防止所谓的乐土教渗透的危害，千万年的规矩也要更改？这种做法，岂不是做乐土教贼首的帮凶？”
刚才发言的官员瞬间憋红了脸，有点胆怯，但是还是强忍着反驳道：“江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谁是帮凶？你不要血口喷人。今天的大会，本来就是让大家各抒己见。你不要趁着开会发言，故意污蔑他人！”
“污蔑？”江充瞪大了双眼，一副气鼓鼓又想杀人的犀利眼神，接着说道：“污蔑？那些被裹挟的普通教众，就是因为时运不济，日子过的不顺，才会被乐土教所利用。他们宣称现在的阴司，就是一群无能之辈，除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从来不管普通鬼民想法。此时此刻，你告诉大家因为乐土教的存在，几年前存在的中元节不过了，继续禁足。这样的做法，岂不是帮凶？让更多的鬼民对阴司产生怨言，最终投向乐土教，正好被乐土教加以利用。”
说着说着，江充的语气渐渐高亢，以质问地语气对着那位官员问道：“这不顾及普通鬼民的想法，想禁足就禁足，为所欲为的做法难道不是乐土教的帮凶吗？”
“你，你……”那位官员被噎得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瞬间焦急了起来。他自我辩护地反复环顾四周，解释道：“怎么可能？我只不过是听从大会主旨，献计献策。我怎么可能是帮凶？怎么可能？我……我……”
此时的江充似乎早已没有将这个官员的存在放在眼里，把他舍在一边。
其实，这样的发言是他喜闻乐见的，一块典型意义的垫脚石。有人将大多数人的想法说出来，那我就借此狠狠地踩一踩，杀杀他们的气势。
江充继续高亢激昂地说道：“所以说，官那么好当吗？一切的决定只要方便，轻松，拍脑袋就能决定。不调查，不严谨。作为阴司的官员，不考虑普通鬼民的想法，只考虑自己工作的方便与否，这是不是这帮乐土教所说的尸位素餐？也正是因为许多人养成了这种习惯，几千年的官当下来，只见升迁，也不见淘汰，所以养成了这样的毛病。”
此话一出，众人瞬间一凛。
这话什么意思？看似在说对于中元节不同应对的观点，实则透露出的中心思想却是：几千年的阴司构成确实太过稳定和单一了。大多数的鬼差官员，只要不出现特别重大的过错，哪怕碌碌无为，还就是只会升迁，至少能保住自己的官职，从无优胜劣汰。
这种模式，不但让官员们的思维更加僵化，更让阴司的组成缺乏勃勃生机。除了少部分官员外，大多数的得过且过，确实也正如乐土教所说，形成了一个固定的阶级，使得普通鬼民的利益遭到忽视。
这不是单单阴司的毛病，更是千百年来，人类社会的痼疾。
一个对乐土教能痛下杀手的人，此时此刻说这番话，难道他想表达的是乐土教的普通教众情有可原？乐土教存在有其社会层面的必然性？
这当然只是幌子。从之前江充介绍地打击乐土教的工作看来，他从未把涉及乐土教的普通教众当成被人利用的可怜之人，他也从来没把他们的行为，与阴司的隐疾联系在一起。
这番话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众人的心中都是凉意满满。难道说，趁着这个机会，有人要大面积换血阴司官员？
官是这么好当的吗？
如果当不好是不是就会换人？
优胜劣汰？
谁要是倒霉顶着枪口上，不幸地被当成了典型，会不会从重处理？
众人再一次噤若寒蝉。刚才大多数符合继续禁足的官员们眼观鼻，鼻观心。
别看我，别看我。
不是我，不是我。
那些个随波逐流的庸庸碌碌的官员们此时似乎都在告诫自己，这浑水可不能淌了。还真以为是百花齐放，万炮齐鸣？还真应该少说话，别当出头的椽子。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掉。
杀鸡儆猴中当猴虽然可怕，但总比鸡好。
他们此时早已下定决心，想法上必须积极向上，为民请命。做法上必须跟随主流。至于是不是发言，那自然是少说不说为妙。
你们爱怎么做怎么做。只要保住自己的位置，所有的大会决定我都双手赞成。
江充说的对啊。三王说的对啊。阴司下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至于怎么干，别人怎么做，我也怎么做。反正不能特立独行就是了。
我又不是查禁司那么牛逼机构的领导，我也没有弹压乐土教的能力。责任只要不在我肩上就行。我不拼，也不争，平稳安定就好。
再不济依旧混日子下去。阴司好，大家都好。万一不好，反正也一起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