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尔很想当一个自私的人。
他很想什么都不考虑,把所有人都丢下,然后找到最近的码头,坐船离开。
去哪里?
无所谓。
也许停留在一个地方,清理掉附近所有的侵蚀体,一个人看日出日落,世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也许像γ一样,在全世界环游,记录下人类文明最后的模样。
但他知道那样会有怎样的结果。
【绝地天通计划】被扼杀在摇篮中,祈子沐变成唯一的【种子】,和三流刀他们沆瀣一气,让人类文明走向未可知的地狱。
到那时,也许最后的1890万人都会消失。
玥言、卡特、上邪、昂多、夏淼、列昂节夫……
那些他在意的人们,将成为末日之下的余晖。
阿瑞尔睁开双眼,抬起手,依未多固体从掌心涌出,又塑造成敦实的混凝土,逐节攀升,缓缓修复着断掉的阶梯。
他还是选择变成【种子】,他不想失去那些还在“未来”奋战着的朋友。
德里克的声音消失了,阿瑞尔没法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又和赫伯有着怎样的关系。
但在他回到未来之前,只能尽可能多的救下这里的人。
只可惜,休谟的身体刚刚变成异乱体,体内的养分实在太少,楼梯刚修复了不到7米,阿瑞尔就已经开始觉得头昏眼花了。
不够……养分完全不够。
阿瑞尔停了手,转头看向身后的克罗和卡洛琳,突然伸出了手。
双手按在他们的脑袋上,依未多猛地钻透颅骨,沁入他们的体内——
如果能加速依未多的侵蚀过程,那他们都会变成侵蚀体。
吸收了他们,也许就够了!
牺牲两个人,救下更多人……他现在只能这么做!
可就在依未多进入他们体内的一瞬间,阿瑞尔就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两个人身体一僵,一股微弱但明显的力量便传进阿瑞尔的体内。
克罗和卡洛琳因为剧痛尖叫起来,可却像是没头苍蝇一样撞在一起,瞳孔也没有任何的扩张或收缩……
他们瞎了?
无端的,阿瑞尔想起了夏淼和列昂节夫。
在格兰萨索的中微子实验室,他们也是被依未多侵蚀,但依旧活了下来。
那时斯伯特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可他本人昏厥过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思维在依未多网络的辅助下高速运转,阿瑞尔迅速理解了现状——
异乱体并不是拥有意识的人类,他们只是能操纵体内的依未多而已!
这些依未多依旧保留着最原初的本能,当察觉自身能量不足时,就会优先选择吞噬周遭的同胞……
没错!
它们吞噬了被侵蚀的人体内的依未多!
列昂节夫看到依未多的时间很短,所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夏淼被侵蚀的时间较长,所以只能接住适配性图式改造活下来。
克罗和卡洛琳……他们的视觉中枢已经被依未多侵蚀,所以现在瞎了!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阿瑞尔真想把这个伟大的发现告诉全世界!
不不不,只要能逃出这里,就可以在网络上公布他的发现!
到时候,所有的异乱体都会知道这个消息,楚靖尧和乔亦涵他们说不定就能救下很多人!
他正想着,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了德里克的声音——
“你应该知道,你并不是回到了过去吧?”
阿瑞尔一愣,刚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明亮的火光就忽然映亮了视野——
下一瞬,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遍整座地下实验室,呼啸的火海猛然吞噬了所有人的身影,更为恐怖的爆炸和冲击撕碎了那些可怜人的身体,断绝了阿瑞尔臆想中的退路。
爆炸接连发生,自毁程序根本不可逆,短短十几秒,整个地下实验室被埋葬在碎石之中,冲击波把原本就虚弱的阿瑞尔震昏过去……
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视野已经被黑暗完全笼罩。
焚烧后的焦臭味、血腥味、不可言喻的恶臭,和尘土的味道,同时钻进阿瑞尔的鼻腔。
他试着活动身体,却被碎石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他牟足一口气,把所剩无几的依未多固体逼了出来,把身边的碎石捏得粉碎,这才多了些活动的空间。
闷热、封闭、腐臭,换成任何生命,都肯定无法在这种鬼地方生存。
好在他是异乱体,这才有了一线生机。
他稍微动了动躯干,这才觉得浑身剧痛,甚至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
看来之前的爆炸,也把他伤得不轻。
该死,早该想到的,德里克能强制启动自毁程序,就能提早自毁程序的启用!
他骂骂咧咧地往空间更大的地方爬,却忽然抓到了冰凉的液体……
这是……海水?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隐隐地流水声传进耳中,紧接着就是某种硬质物体破碎的巨响,水声一下变大。
海水几乎是直直地浇在他的头顶,冰冷彻骨,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上的缺口就越来越大,海水一下子就淹没了他的身躯。
在极寒中,阿瑞尔冻得瑟瑟发抖,但他还是咬牙顺着水流的方向爬,粉碎挡在前面的一切物质。
涌入的海水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支离破碎的地下实验室彻底吞没,巨大的水压也瞬间挤碎了阿瑞尔的身躯。
他硬是咬着牙,在大脑被彻底碾碎前完成了依未多化。
不规则的黑色依未多固体遍布全身,这也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任凭水压把他挤压成诡异的形状。
身体一边破碎一边修复,养分还在不断消耗……
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依未多的密度比水大得多,这样下去迟早耗光养分。
阿瑞尔伸展双臂,任凭水压把他的双臂压瘪,然后把依未多往双手的方向移动,展开一对薄薄的硬蹼。
他努力挥动双臂,一寸一寸往上方移动,像是一只残疾的鹦鹉螺,硬是这样渐渐往海面游去。
越往上,水压越小,阿瑞尔才有精力把更多的养分用在逃生上。
头顶越来越亮,目测距离海面只有不到三十米了。
可忽然,明亮的海面被遮住了一块,像是一根长长的棍子,但黑影刚出现,就被更多的黑影包围……
海面便被染上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不是棍子,而是人。
包围人的黑影不是别的,正是末日的表征——侵蚀体。
它们撕碎了那个人后,便无力地往海底沉去。
阿瑞尔根本没心思思考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人,更没心思去怜悯那个可怜人,只是如同饿狗般拼命挥舞双臂,朝着不断下沉的侵蚀体游了过去。
依未多固体伸长,把那些纯黑的怪物一一缠住,然后不顾一切地往自己面前拉——
食物!养分!是的!现在他缺的正是这个!
他疯了似地在冰冷的海水中吞噬侵蚀体,感受着力量的回归。
不过……有一点阿瑞尔始终很疑惑。
为什么有些侵蚀体吞了就能看到它们生前的记忆,而有些就不行呢?
就像刚吞掉的这些,他看不到它们的记忆,只是把它们化为了养分。
看来他对依未多了解得还是不够多。
在接连吞噬掉十几头侵蚀体后,阿瑞尔重振雄风,一鼓作气游到了海面上。
转过身,就看到了并没有多远的海岸,然后……愣住了。
此时的南极是极昼没错,但天空被染上了一层更为明亮的橘红色。
烈火仿佛遍布整座欺骗岛,呈现在视野中的,只剩下海水、礁石,和成片的火海。
不断有小小的人影跳到海里,但无一例外的,身后都会跟随着更多、更黑的影子。
阿瑞尔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德里克的存在无疑加速了依未多的侵蚀速度,这座欺骗岛,已经变成了侵蚀体的猎场。
要、要救他们!
阿瑞尔刚萌生起这个念头,就忽然想起了德里克的话。
“你应该知道,你并不是回到了过去吧?”
他的眸光黯淡下来,像是熄灭的木柴,只剩浑浊的灰烬。
没错,这不是在“经历未来”,而是在“经历过去”。
就像闯进祁子恙的记忆一样,他只是观影者而已,他救不了任何人。
这是2054年,该活着的人自然会活下来,该死的人,就算救下,也会以其他形式被终结生命。
过去是无法更改的。
阿瑞尔在海水里浸泡了很久,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地狱,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慌忙不迭地游到岸上,然后一边捕食路过的侵蚀体,一边回到休谟租下的房子那里。
还好,火势并没有蔓延到这里。
他走进房间,东找西找,忽然在卧室的床头柜上看到了什么。
一张便签,和一部手机?
便签上写着一行字:“我没有被警察抓住,我找不到你,先去德韦尔角了,等你——爱你的,伊芙。”
阿瑞尔犹豫了一下,拿起手机,找到了最开始的那一套衣服——
钻戒还在里面。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未来”,至少在休谟不在的这段时间,帮他一把吧。
他换上干净的衣服,揣好钻戒,试着拨通那个号码。
但不知为何,伊芙关机了,阿瑞尔一通搜索,只找到了关机前最后的位置。
德韦尔角的一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