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尔警惕地看着面前佝偻着身形的老者，却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苍老”的气息。
他分明只是站在那儿，却给阿瑞尔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即便是在面对γ的时候，阿瑞尔至少还敢抬头看看γ的样子。
可在被德里克看了一眼之后，阿瑞尔居然生不起任何靠近的胆量，似乎这位年迈的老者就是站在鬼门关跟前的厉鬼，会收走任何靠近之人的性命。
“别紧张，按逻辑推理，你应该算是我的徒孙。”德里克继续手中的动作，声音低沉而平淡，“我看到未来了，【绝地天通计划】是吧？有点意思的。既然你是被亦涵的这个计划一手带起来的，那你应该叫我一声师爷。”
一个诡异的信息透露在阿瑞尔面前——
乔亦涵，是鼎盛时代的人？
那、那他是怎么进入空间站，还参与了【绝地天通计划】的制定的？
难不成，异乱体的寿命比正常生物要长？
不对，异乱体……能被称为生命吗？
阿瑞尔没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具被剖开胸膛和头颅的“尸体”，可在仔细辨认之后，才突然发觉病床上的这个人居然还有呼吸！
“他还活着？”
阿瑞尔失声惊呼，难以想象，在这种简陋的实验环境下，德里克居然把一个活人解剖了！
可德里克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神态自若地说道：“嗯，就生理学意义上，他的确还没有死。不过……你过来看看。”
阿瑞尔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凑到前去。
目光顺着德里克的手指移动，落在了那血肉模糊的颅腔中，却看到了一抹狰狞的黑色……
近六棱体般的外形，纯黑的颜色，还有……那熟悉而令人不安的名字。
阿瑞尔只觉得心脏骤停，猛得闭上了眼：“是他妈的依未多！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
德里克一个后仰，奇怪地看向阿瑞尔：“你怕这个？你不是吞噬了挺多的吗？”
“但休谟还没被侵蚀！你这个老疯子！”阿瑞尔直接出言不逊，他直接抬起枪口，对准了德里克的脑袋，“他要被侵蚀了！你这个……”
“我劝你最好别开枪，这身防护服挺贵的，而且它的唯一供应商已经被侵蚀体杀掉了，坏一套就少一套。”
德里克没有恐惧于枪口的瞄准，只是继续把依未多固体和男人的大脑分开。
“休谟·皮尔逊……我听说过这个名字，前一段时间参加了科学委员会的笔试，对吧？其实以他的资质是考不上的，不过……良卿是个心软的女孩，还是同意让休谟当她的学生了——哦，良卿你应该不知道吧？也是我的学生，也是亦涵的女朋友。”
德里克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抬手拍开枪管，绕到了病床另一边，继续分离依未多固体。
他继续说道：“抱歉，跑题了，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容易满嘴跑火车——这个成语是靖尧告诉我的，没用错吧——抱歉抱歉，我是说，虽然休谟是个不错的孩子，但他本质上和祁子恙一样，都只是容器罢了。”
阿瑞尔愣了一下：“容器？”
“嗯，容器，【种子】的容器——”德里克的语气渐弱，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一个黑乎乎的固体从男人的头颅中拿了出来，“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哈……良卿的【依未多衍生模型】果然是对的！不愧是我德里克·弗朗斯的学生！”
阿瑞尔脸色铁青，他听不懂德里克在说什么，但他知道【种子】。
在最一开始，就是少乾和萨尔娜把【种子】移植到了祁子恙的体内，他阿瑞尔才得以诞生的。
阿瑞尔沉默着看着这个老疯子，阴沉的目光却没有让德里克有任何不适的表现。
相反，德里克失落地耸耸肩：“虽然我很高兴你很像我的得意门徒乔亦涵，但就连警惕心强这方面也学他……实在有些令人失望，你就不能问问我那个模型是什么吗？”
眼看阿瑞尔还是不发问，德里克自顾自地开始讲解：“要解释这个模型，就必须得先告诉你【方塔苏斯】是什么——通古斯大爆炸，你知道吗？”
阿瑞尔皱起眉，把枪口放下，轻轻摇了摇头。
知道得越多，他才有办法在未来做更多事……反正已经被依未多侵蚀了，那就利用这段时间多搞点情报吧。
德里克看到他终于有了反应，笑得露出一口黄牙：“1908年6月30日，西伯利亚通古斯河上空发生了剧烈的爆炸，爆炸当量相当于2千万吨tNY炸药，摧毁了2000公里的针叶林——当时对外宣称的是，陨石的空中爆炸，但实际上，是人类第一次验证主动开启【方塔苏斯】的可行性的实验……抱歉，这是背景。”
“【中介商一代】，前苏联造的，当时在场4个人，因为看到了【方塔苏斯】对面的景象，所以变成了异生物……也就是侵蚀体，以前我们都叫异生物。侵蚀体被沉到了海底，【中介商一代】被销毁。不过也就是在那时候，人类终于确定，【方塔苏斯】就是一扇门。”
德里克说到这儿，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那可真是最伟大的发现……从那以后，人类第一次可以主动大幅度调控空间曲率，来打开通往遥远太空的门。不过，受限于材料性质，人类现在能打开的，只有通往依未多故乡的门——猜猜它在哪儿？”
阿瑞尔现在完全没有猜谜的兴趣，他突然理解了德里克的话——
【中介商】系列的机械可以打开【方塔苏斯】，而【方塔苏斯】的另一端连接着依未多，也就是说……
依未多其实是“外星人”？是人类自己把依未多带到地球的？
依未多危机……完全是人类咎由自取？
“徒孙？你在听吗？”德里克伸长脖子，呼唤了几声，又接着讲下去，“不过，自从2014年【中介商三代】造成了394名科研人员和1714名增援人员的死亡后，有关实验就被叫停了。更可怕的是，有一个被侵蚀体的增援人员私自逃出隔离区，前往医院寻求救治，结果造成了3228人的死亡……二代也造成了五百多人的死亡，毕竟当时人类对依未多完全不了解嘛。”
“不过，2029年，良卿单凭几次实验记录，就提出了【依未多衍生模型】，甚至那时候就提出依未多是通过视觉进行侵蚀的，还推测，可以通过对Gpr12基因的特殊改造来抵御侵蚀——你能想象吗？仅仅几千字的实验记录，她就能推算出这些。”
“不光如此呢！她还断定，依未多并不是符合人类定义的‘生物’，但它也有自己的生命逻辑。她说，绝大多数依未多固体相当于蜂群的工蜂，它们获取养分，等没有养分后就会互相吞噬，然后制造出一块包含最适应当时环境的依未多固体，它就是……【种子】。”
说着，德里克晃了晃手里的黑色晶体。
阿瑞尔愣了一下，手指不自主地攥紧了枪柄，内心突然涌出了一股无端的不安。
德里克把玩着那个完美的六棱体，缓步朝他走去：“一般的依未多固体，在吞噬其他物质后就会改变自身的性质，但【种子】不会，它极为稳定，所以能够记录记忆，能够连接依未多网络……但同样的，它对宿主的要求也极为严格。”
阿瑞尔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猛地抬起枪口，对着德里克的胸口连开三枪！
防护服被击碎，被打出几个大洞，露出了黑色的胸口——
但那黑色并非是被子弹灼伤，而是他“皮肤”本来的颜色。
德里克拍了拍衣服，无奈地说道：“都跟你说了，防护服很珍贵的。”
短短一句话期间，皮肤就已经自动修复了……
阿瑞尔太阳穴青筋暴起，心脏也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德里克是异乱体！
他刚要逃跑，德里克就突然冲了过来，一拳砸在阿瑞尔的脑袋上，休谟的身体根本扛不住异乱体的重拳，紧接着就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耳中满是嗡鸣，眼前也阵阵发黑，天旋地转的，意识似乎都模糊了……
阿瑞尔还没站起来，就感觉有人扒开了他的嘴，硬是把一个坚硬的东西塞了进去，还硬往喉咙里捅。
他没有余力反抗，只能本能地吞咽，把那个坚硬的东西吞进肚子里。
“大功告成。”德里克骄傲地拍拍手，把阿瑞尔放在地上，“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作为奖励，我可以告诉你几个小秘密，你一定能用得到。”
德里克蹲坐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说道：“第一，依未多网络就是依未多族群原本的生存模式，它们共同组成一张量子领域的网络，计算能力甚至爱还在【洛神】……抱歉，现在叫【河图洛书】，还在它之上。但……只有【种子】能应用它，只有【种子】才能把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转换为可以利用的物质和能量。”
“第二，【中介商】系列机械想要打开【方塔苏斯】，需要极为庞大的能量供给，三代每次打开【方塔苏斯】，都需要通过核反应堆消耗超过千吨的铀元素……当然，就算没有反应堆，你也可以选择用依未多网络供能——你明白吗？只有【种子】才能打开门，明白吗？”
德里克说完，就自顾自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末了，他回过头，仿佛遗言般地说道：“能用双眼记载文明……是我们的特权，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