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布谷。”
死寂的夜里,突然响起了几声布谷鸟的鸣叫之声,虽不甚响,可在这等暗夜里难免显得有些突兀,然则唐军明暗哨们却并未因此而有甚反应,没旁的,概因五花岭一带地虽荒芜,鸟兽却并不少见,偶尔几声鸟鸣,也自不是甚出奇之事。
“嗖,嗖……”
唐军哨兵对鸟鸣声没有反应,可对于那些个已然潜伏到了唐军营垒前的黑衣蒙面人来说,却是行动之信号,刹那间,早已瞄准了各处哨位的黑衣蒙面人齐齐张弓放箭,准确无比地便将营门前乃至营门后了望台上的哨兵全都射杀当场。
“出击!”
行动的信号一经发出,戈古摩支也自不再有甚迟疑,大呼了一声,就此下达了出击之令,只不过他自己却是并未率主力出动,仅仅只是派出了一名偏将率五千轻骑发动了夜袭之战,至于戈古摩支本人则是谨慎地率手下一万五千余骑军策马站在离唐军营垒里许之外,无他,一者是担心唐军营中有埋伏,二来么,第一拨袭营要的是突然性,出击的兵力多少并不是关键,实际上,兵马过多的话,反倒有着摆布不开之虞,戈古摩支久经战事,对此道自是毫不陌生。
“跟我来,杀啊!”
戈古摩支的将令一下,奉命率部出击的一名薛延陀大将立马咆哮了一嗓子,率部便策马狂冲了起来,急速地沿着缓坡向山岭上的唐军营地直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射杀了唐军哨兵的那些个黑衣蒙面人也已是手脚麻利地砍开了营门,各持弓刀,死守在了营前。
夜虽黑,可唐军营门处却是有着十数只火把在的,透过这等光亮,正自疾驰的薛延陀骑军们自是都能瞧得清唐军营门已然洞开,所有官兵当即便全都激动得眼珠子通红如血,一边拼命地打马冲锋,一边狂野地嘶吼着,嗜血的冲动在军伍间激荡不已。
“轰隆……”
乐极终归是要生悲的,此乃常理,这不,就在一众袭营的薛延陀骑军自以为得计之际,异变却是突然发生了——随着越来越多的骑兵冲上了缓坡,看似严实的地面突然一震,平塌了下去,露出了四个几乎并排的巨大坑口,坑底下布满了尖锐无比的木桩,可怜薛延陀骑军上上下下都无一丝的准备,几乎是前仆后继地往坑里填着,人吼马嘶声顿时便响成了一片。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营外的喧嚣之声方才刚刚响起,原本死寂一片的唐营中立马便响起了整齐的战号之声,旋即,数千唐军步军轰然从后营杀出,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些个来不及逃走的黑衣蒙面人杀得个干干净净,而后么,又有若潮水般冲下了缓坡,刀枪齐出地剿杀着早已乱做了一团的薛延陀袭营部队。
“撤,快撤!”
戈古摩支根本搞不懂袭营大军究竟是怎么中伏的,明明那缓坡都已着人细细勘探过了的,人行其上根本没事,怎地大军一冲,居然就有了变化,可有一条,他是清楚的,那便是此番袭营已是注定失败了的,再不逃,怕是想逃都难了,一念及此,戈古摩支自是顾不得去关心先锋部队的死活,一拧马首,率部便要往自家大营狂逃了去。
“休走了贼寇,给我杀啊!”
“杀贼,杀贼,杀贼!”
……
戈古摩支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奈何大军要掉头本就不是件容易之事,更别说是在这等暗夜之中,越是急着调头逃窜,整支队伍便越是混乱,所谓欲速则不达便是这么个道理,更令薛延陀大军惊恐不已的是左右两翼突然响起了阵阵喊杀之声,耿重与田仁会几乎同时率部发起了冲锋,马蹄隆隆暴响中,杀气直冲九霄云外。
乱了,彻彻底底地乱了,薛延陀官兵们越是急着逃窜,就越逃不了,人马互相践踏之下,不等两路唐军杀至,本身就已乱做了一团,在被唐军两路一夹击,当即便彻底崩溃了去,再无丝毫的战心可言,片刻间便不知有多少士兵被唐军斩杀于马下。
“报,禀大汗,戈古摩支将军中伏,目下正与唐人血战,请求大汗发兵救援。”
薛延陀大营,端坐在中军大帐中的拔灼正自等着喜讯的到来,却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一名丢盔卸甲的溃兵所带来的噩耗。
“什么?怎会如此,说清楚了!”
一听那名溃兵如此说法,拔灼登时便急了,霍然而起,几个大步便窜到了那名溃兵身前,一把抄住其胸甲,用力一拽,已将其提溜了起来,一边用力地摇晃着,一边气急败坏地嘶吼着,那等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宛若地狱里来的恶魔一般无二。
“大、大汗饶命啊,小人,小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啊,戈古摩支将军是按着大汗的意思办的,一开始便已着人暗勘过了唐营,却不曾想……”
被拔灼这么一摆弄,那名溃兵当即便吓得失禁了,慌乱不堪地便一边告饶着,一边将所知之情形絮絮叨叨地道了出来。
“废物,滚,给本汗滚出去!”
听完了那名溃兵的解释,拔灼心中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了,重重地一推,便已将那名溃兵推得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几圈。
“啊,是是……”
那名溃兵本以为自己已是必死无疑了的,却不曾想还能在拔灼这等嗜杀之人手下捡到一条命,哪还敢再有丝毫的迁延,连滚带爬地便逃出了中军大帐。
“大汗,若无援兵,戈古摩支将军危矣,末将请命率部前去接应。”
黑狼骑统领摩础英都与戈古摩支乃是好友,自是不忍坐看其陷入必死之局,加之自忖乃是拔灼最信任之人,倒是无惧拔灼的滔天怒火,紧着便站了出来,高声提议了一句道。
“不,唐贼既是有备,难保不会趁乱来袭我大营,传本汗之令,各部谨守大营,不得放任何人靠近营地半步!”
救人?在顺手可为的情形下,拔灼倒是愿意随手而为的,可眼下这等乱局中,拔灼可不想冒着全军溃败之危去救前军的,左右前军本来就不是薛延陀族人,而是从仆固、回纥等部族调来的控弦战士,死了便死了,拔灼当真不会有甚心疼可言的,只要黑狼骑以及中军还在,他拔灼便有着与唐军决一雌雄之资本,一念及此,拔灼自是毫不犹豫便拒绝了摩础英都的提议。
“大汗英明!”
拔灼在军中素来就是说一不二的主儿,而今主意既定,众将们自是不敢再劝,只能是齐齐称颂了一声了事……
“报,禀大都督,敌营中号角连天,却迟迟不见有军出营。”
混乱的战场西北方向两里处,陈子明所率领的一万突厥骑兵静静地屹立在暗夜之中,做好了反劫营之准备,只要拔灼敢派军增援戈古摩支所部,陈子明便会率突厥骑军趁乱发动夜袭,奈何左等右等,都不曾等到拔灼率部出营,等来的只是拔灼按兵不动之消息。
嗯哼,这厮还真能沉得住气么,有点意思了!
五花岭上的那四个巨大陷坑是一早就挖好的,上头加盖了层木板,又覆盖上了层沙土,能承受少许士兵的践踏,却断无法支撑住大军的冲杀,昨日陈子明之所以布出骑兵在岭、步军全都在侧的怪阵,目的便是想诱使拔灼发狠来攻,却不曾想拔灼居然忍了下来,哪怕是被陈子明的信辱骂了一通,也没因此而犯浑,算是让拔灼在不知不觉中逃过了一劫,只倒霉了前来劫营的戈古摩支所部,而今,面对着戈古摩支所部可能被唐军全歼之危险,拔灼居然又忍住了派兵增援的冲动,还真令陈子明不免高看了其一线。
“执失思力将军,传令下去,让各部即刻点起火把,沿离敌大营两百步之距抄劫溃败回营之敌军,天亮后即刻收军回营!”
既已判断出拔灼肯定不会派兵出营了,陈子明也自不想再在原地傻等,略一沉吟之后,便即作出了战术调整。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执失思力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着应了一声之后,又用突厥语将陈子明的命令传达到了各部,不多会,便见一只只火把被点燃,一万突厥骑兵呼啸着便冲向了战场之所在,可怜不少刚逃到自家大营附近的薛延陀溃兵当即便又遭了洗劫,一个照面之下,便有数百骑惨嚎着跌落了马下,余者见识不妙,哪敢再战,呼啸着便四散溃逃了开去。
“传令:不必追敌,就在敌营前来回剿杀!”
一万突厥军出击之后,陈子明所能打的牌也就全都打了出去,这等时分,自是须得防止拔灼悍然出兵,正因为此,陈子明并未驱兵四散追击,而是喝令全军就这么点着火把在敌大营前来回驰骋个不停,所用之招法么,说来也简单,那便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赌的便是拔灼看不清唐军之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