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洗尘宴就是那么回事儿,说穿了就是一众人等坐在一起吃吃喝喝,顺便听听凯旋而归者吹嘘上一番,附和着赞扬上几句,事情也就算是过去了,似这等酒宴,陈子明早不知参加过多少回了,自不会有甚稀罕可言,应付上一番,待得宴后,便即径直回了大理寺,继续忙乎自己的事儿去了,这一忙么,就忙到了天将擦黑,方才回到自家府上。
“禀老爷,魏王府主薄梁旭在外求见。”
匆匆梳洗了一番之后,陈子明正打算用膳,却不曾想管家却是匆匆跑了来,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他到西花厅暂坐,就说某一会便去。”
一听是梁旭来访,陈子明的眉头不自觉地便是一挑,显然是已然知晓了其之来意,不过么,却并无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道。
“诺!”
听得陈子明有令,管家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恭谨地应了一声,自去张罗相关事宜不提。
“下官见过陈大人。”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尽管梁旭仅仅只是个小小的亲王府主薄,可其代表的却是魏王本人,陈子明自然是不好让其久等的,随意地扒了几口白粥,勉强填了下肚子,便即去了西花厅,这才刚从厅口处的屏风后头转将出来,正端坐在客位上的梁旭便已是紧赶着起了身,疾步抢到了陈子明的身前,恭谨万分地便行了个礼。
“梁大人客气了,且请坐罢。”
这么些年下来,与梁旭可是没少打交代,说起来都已是老交情了的,陈子明自是不会在其面前摆甚架子,也不待其礼毕,便已是笑着虚抬了下手,很是和煦地招呼了一句道。
“谢大人赐座。”
尽管陈子明招呼得很是客气,可梁旭却是不敢有丝毫的随意,谢了一声之后,也不敢即刻就座,而是恭谨地等陈子明落了座之后,他方才谨慎地坐回了原位。
“梁大人请用茶。”
主宾各自落座之后,自有一众下人们紧着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鱼贯着尽皆退出了厅去,而陈子明也没急着问梁旭的来意,尽皆只是笑着道了声请。
“谢大人,下官此次前来,乃是奉了魏王殿下之令,有一要事欲与大人协商的,这么说罢,我家殿下已侦知侯君集并其手下诸将于灭高昌一役中私取高昌国诸多财宝无算,此欺君之大罪也,若不严惩,必致军纪败坏,社稷危矣,我家殿下决意动本弹劾此獠,却又恐朝中有奸佞作祟,望大人能秉公义之心,助我家殿下一臂之力。”
梁旭与陈子明打的交代多了,自是清楚跟陈子明绕弯子毫无意义,也自不会去作那等蠢事,索性一上来便开宗明义地将主题摊开了来说。
“哦?竟有此事?”
侯君集在高昌国干的那些事儿其实并不算甚机密,用不着梁旭来说,陈子明也早已通过“新欣商号”安插在大军中的暗子了解了个彻底——侯君集拿下了高昌之后,可不止是洗劫了皇宫,其手下诸将更是有若蝗虫过境般地将整个高昌国都洗劫了一通,所抢的财货除少部分上缴入册之外,其余的尽皆被一帮将领们给私分了个精光,此事自然与朝廷律法有悖,不过么,陈子明本人却并不打算亲自动本,原是想着找个机会将侯君集的恶行透露到李泰那头去,让李泰去出这么个风头,却不曾想陈子明都还没来得及部署此事呢,李泰就已经要出手了,而这,显然是陈子明所乐见之局面,当然了,心中高兴归高兴,陈子明却是断然不会带到脸上来的,反倒是作出了副诧异莫名状地追问了一句道。
“确实不假,下官既是敢言,自是有实证在手,不瞒大人,我家殿下已着令监察御史乔良后日一早当庭动本,弹劾此獠,以正我朝纲!”
侯君集在出征前就已是正三的吏部尚书,如今灭了一国归来,军功不可谓不鼎盛,再升,那可就要升到宰辅之位上了,就其那陈子明中坚的身份,显然不是魏王所能承受之重,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李泰都必须将侯君集给打压下去,问题是兹事体大,魏王一方虽有实证在手,却也不敢保证能有十足的把握,在这等情形下,自是须得找人联手,而与侯君集素来有旧怨的陈子明无疑便是最佳的盟友,正因为此,梁旭为显示合作的诚意,毫无保留地便将魏王一方的安排道了出来。
“嗯……”
侯君集就是一猖獗小人,他若登上了宰辅之高位,对于陈子明来说,显然也不是啥好事,从此意义上来说,陈子明自是乐得与魏王结盟一把,然则他毕竟是大理寺卿的身份,终归须得持中,若不然,何以去审这么个大案,故而,合作是可以,关键是如何个合作法,对此,陈子明自是须得慎重考虑上一番才是。
“大人明鉴,我家殿下不单收集到了侯君集不法恶行之实证,另有不少证据也可指证陈镇涉案极深,若是大人不弃,下官愿将这么些证据提交大人过目。”
陈子明这么一沉吟,梁旭可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没旁的,若是没了陈子明这头的配合,就算能告得成御状,可审讯下来,也未必能真将侯君集一把打死,万一要是太宗耳根一软,赦免了侯君集的罪过,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去了。
“不必了,本官断案素来只讲实据,不论亲疏,至于弹劾一事么,魏王殿下大可放手而为,以陛下之圣明,断不会有姑息养奸之虞也,此一条,本官向来坚信不疑!”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陈子明都断然不可能让侯君集逍遥了去,至于陈镇么,陈子明还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哪怕其眼下已是正五上的郎将,可毕竟还就只是个中级将领而已,并不需要太过重视,能在此案中顺带着干掉自是好事一桩,不能,也无所谓,以陈子明如今之权势地位,真要动手,有的是机会,又何须介意那么许多。
“大人英明,事既定,下官便就此告辞了,您留步。”
陈子明这大半年来虽说一直很低调,并未再折腾出甚新奇的玩意儿,也甚少在朝堂上发表对时政的意见,怎么看都像是安于大理寺职守之架势,可实际上么,有心人都不敢忽视了陈子明在朝中的潜势力,无他,几年的经营下来,不止是茂州系官员们因累功不断得以提拔,李恪那头的人马也尽皆唯陈子明之命是从,隐隐然间,陈子明已有了朝廷大佬之架势,这也正是李泰此番极力争取陈子明支持的根由之所在,而今么,陈子明既是有了明确的表态,梁旭自也就安心了下来,也自不敢多言啰唣,紧赶着便出言请辞而去了……
“哈哈哈……,过誉了,过誉了,不过些许军功耳,不值一提啊,我辈为官者,所求无非是能多报君恩,至于甚高位不高位的,侯某其实并不看重。”
八月十四日,隔天便是中秋了,原本应是十五日举行的早朝自是须得提前一日,按着惯例,陈子明一早便乘马车赶到了承天门前的小广场,方才刚下马车呢,隔着大老远就听得侯君集那洪亮的大嗓门在扯淡个不休,其身边还围着帮太子系的朝臣们,冲着其大肆地拍马奉承着。
呵,老猴子还真是猴性不改,有趣!
尽管早就知道侯君集就是一小人,可再次瞧见其得意忘形的样子,陈子明的嘴角还是不免抽了抽,不甚客气地便在心底里狠狠地贬损了其一把。
“陈大人来了。”
“陈大人,早。”
“大人,早。”
……
身为九卿之一,陈子明距离最顶级的朝臣已然只差半步之遥,以其之功绩,随时都有着晋升之可能,他这么一露面,凑过来打招呼的朝臣们自是不老少,而陈子明无论对谁,都是一体的谦逊与客气,谦谦君子之形象俨然。
“哼!”
侯君集素来就瞧陈子明不起,这一见陈子明一到,居然有这么多的朝臣前去跟陈子明套近乎,自觉被陈子明抢了风头,脸上的怒气当即便浮现了出来,只是又找不到发泄的理由与借口,也就只能是不屑地扫了陈子明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
“定方老哥,早啊。”
左右彼此就不是一路人,陈子明才懒得用热脸去贴某人,压根儿就没理会侯君集一伙,自顾自地便走到了形单影孤的苏定方身旁,笑着招呼了一句道。
“呵,你小子行啊,这都从三了,嘿,后生可畏啊。”
苏定方此番是参战了,可惜没捞到仗可打,也就没啥军功可言,官阶依旧不变,出去转了一圈,回来还是中郎将,这一见陈子明居然都已是大理寺卿了,心下里自不免有些泛酸不已。
“老哥取笑了,不说这个了,回头小弟做东,还请老哥过府一叙,不醉无归。”
苏定方乃是陈子明早就盘算好的拉拢对象,无他,就冲着他身为李靖传人的身份,就值得陈子明花大力气拉拢,更别说其人身具大才,早晚必可名扬天下,在其不如意时,多下点力气,将来自然会有大收获。
“嘿。”
苏定方显然颇有心事,并不愿在此等场合多言,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了事,而陈子明么,心中同样有所牵挂,寒暄过后,也就没再开口,同样是静静地等待着早朝时分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