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时代的小宁回忆起来，她的时间终结于评上教授。
从此，她的时间不再是人类社会的那个线性时间，成长和成功不再重要。她回到了中国古典的循环时间。或者老子的无时间。
似乎西方的现代时间突然归零，开始了一个无意义的时间或无我的时间。
世间都是存在，都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之刍狗。
人类都无意义，时间当然也无意义。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多少年以前，时间如椽。
晚上，自考小宁出来放风，清醒下脑子。坐在水池边。远处的山黑黝黝的。
小湖对面有一个人不知在做什么。那人不时看下小宁这边。
一会儿，传来猫的凄厉的叫声。
小宁很紧张。这时，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她吓得一抖，转脸一看，是宁儿。
那人精神有问题。经常晚上虐猫。他的家庭不正常，父亲家暴，母亲歇斯底里。他对伤害既害怕又向往。一个偶然的机会学会了虐待动物来平衡内心的矛盾。
这人好坏。小宁说。
宁儿一笑，和人类猎杀动物取乐一个道理。同个生物圈内的生物的互相干涉。
宁儿看看小宁紧张的样子，说，看你那样儿，就让他走好了。
宁儿手一分，空气似乎水波般一漾。
那人似乎被透明的“气片”切身而过。表情木了一霎，缓缓倒下。倒下的同时也慢慢消失。
他死了吗？小宁问，你可不能杀人……
宁儿笑道，看你紧张的，他没死，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小宁紧张地说，去了哪儿？
比如一间宾馆里，一个大桥上，一个山顶上，某个厕所，某个高速公路上，或者某个商场的人群中……
你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啊，挥下手。
你是神吗？
我不是神。
那、为什么和我、们一样。
总是问这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能聪明点？那是你把我看成这样子，我才是这样。
切！不懂……刚才那一下那么厉害，像仙侠小说中的绝~顶高手一样。
没什么，你要是我这状态，就能很容易做到。就如……这么说吧，像你们搅动一下盆里的水。
那、那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那么厉害，为什么不灭掉我们？
宇宙的生命不互相干涉。我是因为某一个时空线的智慧电波的激发才偶然感觉到了你。
互不干涉。小宁感觉很难理解。她强迫自己要懂。
正因为在同一世界，人类才互相干涉。而且必须干涉。
小宁在温暖的阶梯教室里小憩了一会，还有暖气。想起宁儿的话，对自己说。必须排除干涉！
小宁数次当众发作骂人甚至打人之后，她明显感觉到，同学们的同情一下远离了她。与此同时，她的自信开始加速恢复。写作和学习上的成功不断给她提供复苏的养料。
自信恢复的前提，是对他人之善的放弃。
刘慈欣的《三体》中说：
失去人性，你将失去很多。失去兽性，你将失去一切。
人性，就是人类所说的善良而已。而兽性，是地球上物种的存在的残酷，或者可称为生的勇气。
自杀的人，兽性尽失，实则是把残存的最后的兽性给了自己。
灭掉自己，提前进入宇宙能量的轮回。
小宁似乎无数次地想过自杀，把兽性留给自己，她居然似是而非地执行过一次。但并非决意如此，而是要体验下某种感觉，召唤出某种潜能。
水中的她似乎仍然力图把应有的兽性留给别人。
从现在状态看，她似乎成功了。
她的兽性还在。
她仍然桀骜不驯地活着。
时间是个好东西。
爱因斯坦晚年曾经说，时间可能不存在。
时间是人类的创造。或者是人类的基础命名之一。从人类形成社会之始，人类的巫师就发明了“时间”作为记录和衡量文明的标尺之一，年代过于久远，以致被当成了真理。实际上时间的存在没办法证明。时间本质上是宇宙万物的变化和运动。
但时间对于人类极其重要。像道德对于人类一样。像社会制度对于人类一样。那么多人，必须在社会制度和道德网络上有一个位置，才可能有人类意义的未来。时间当然更基础，没有时间，人类从出生起就没了意义。说是没意义，实际是和猫狗树木一样，出现、存在与消失都没有了衡量的尺度，就无法建构人类的价值。
就是这个在人类之外就毫无意义的时间，能让小宁遗忘屈辱和伤痛，不断地前行。时间也能让烁金之众口闭嘴。
时间淡漠一切。
小宁却常新。
小宁的征文又获奖了，二等奖。她从高中起就有的对圣马丁的特殊感觉，被她与学校联系在一起。感觉很不错。
圣马丁时间
每当我翻过学校中间的小山坡，俯视着前方的绿树掩映的一座座苏联式的教学楼，心中总会有史诗般的音乐响起——
圣马丁的军队出其不意地翻过白雪皑皑的安第斯山，突然出现在智利平原上。
这是一首伟大的叙事诗。一个民族的独立和殖民者的覆灭，一个第三世界国家崛起的第一步。
圣马丁的时间，是一个辉煌的历史时刻，是圣马丁带领军队横扫西班牙殖民者的铸就拉美解放的光辉一页。
圣马丁时间是他的军队翻越安第斯山的那一刻。
圣马丁时间代表着历史的一个划时代的节点。
圣马丁时间是卧薪尝胆之下的必然历史因果。
……
学院的时间，是方窗红砖平顶的苏式教学楼，有着罗马和文艺复兴式建筑历史印迹。也是中苏友好的象征。圣马丁时间意味着长期奋斗下的成功。
……
成功之后可能会转入低谷，进入波折的后圣马丁时间。
看吧，很多圣马丁式的成功都已是过往云烟。
圣马丁被祖国所弃、老无所依，中苏关系破裂、边境陈兵百万，都是一个时代的悲哀。那是后圣马丁的时间，一个历史的苍凉。
……
当前，中国的时间正缓缓到来，我们等待一个属于中国的圣马丁时间。
这个责任在我们身上。十年或者二十年之后，我们会像圣马丁一样，创造一个中国的1819年，迎来中华民族的辉煌。那时，我们苏式教学楼可能成为历史，也可能成为废墟，我们、我们的学院和我们的祖国都面临一个全新的圣马丁时间。
……
小宁给系里争光，系里和学院都做了通报表扬，和另一个获三等奖的同学一起。
系领导很高兴，奖励给她两百块钱，又在大会上表扬。学校里也奖励了一百块钱。省里面的奖有个证书，然后奖金居然才一百块，还不如系里给的。
小宁疑惑，不知为啥省里那么小气。可能更重名吧。
这只是个小疑惑。反正这次是大高兴。一篇小文章赚了四百块钱，名誉上的好处更是不可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