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不甘心这样被欺骗，也不愿就这样被毁了名声，她要找王唐说个明白。
晚上她很烦躁，看不下去书，就去找王唐。王唐在他们自己教室里。小宁把王唐叫出来。班里有十几个同学在。都看着他们俩。
班里一片死寂，只有交错纵横的眼光。
王唐像香港黑帮电影里的古惑仔大傻一样歪着头迈着螃蟹步走出来。在小宁面前斜斜地一站，歪着脑袋轻蔑地说：有啥事，说吧！
小宁说，你、你为什么那么对我？为那么败、坏我的名声！
王唐骂道，你有什么名声！女结巴一个！穷得衣服都没有，我可怜你才耍你开心一下！
小宁头脑里如高压电流一样嗡嗡作响，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个流氓！
王唐笑了，又骂道，看你，个子矮，没长相，没气质，特别是还结巴。天底下有几个女生结巴的？看你那窝囊的样子就讨厌。想嫁给我，全世界女人都死光了我才考虑找你来耍耍！
班里仍然一片死寂。有几丛闪烁的眼光。
她崩溃了。只顾着流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自己的第一次。自己第一次对等地付出真爱。第一次吻。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肆意抚摸自己的身体。
她想起坐在王唐的自行车后面去报名自考的那天，虽然她拒绝抱他的腰，但那是不好意思，当时她真以为嫁给眼前这个人会幸福一生。
但是，曾经真心要托付的人原来是这样。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的崩溃。以前再大的耻辱都没让她放弃活着。以前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期待，死都没意义。现在，她真的想得到了。不但要爱情，还想要一个和爹娘不同的婚姻，神话中幸福和睦相敬如宾的婚姻。但看来，都错了。她一介平庸无能之辈，一个丑陋的女结巴，居然第一次爱就掉进一个小人的阴谋里。
她想起了宁儿的话。更大的伤害果然来了。
她隐隐觉得，对王唐这个无赖的感情没自己想象得那么浅。或者是曾经太亲密地相处过。毕竟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如果这个无赖再坚持几个月，恐怕自己也就献身了。
她无心再看书，做梦一般走在校园里，自己一个人坐在无人的小湖边大哭。
她哭到胸中抽痛，一呼吸都是满满的痛。痛到呼吸里，书上写的失恋的痛原来不是假的，她一直以为是夸张修辞。原来真实的痛是无法形容的。肉体的痛是实在的，但可以忍受，精神的痛却是绝望。有意义的痛也会让死有意义。以前的死是不知道死给谁看，所以没意义。现在，她想死给某个人某些人看。表达她的爱，她的恨，她的怨，她的绝望。
宁儿，你在哪里？
她环顾四周，泪眼朦朦中，空无一人。
她不存在！她根本就不存在！你个神经病！！她狠骂着，不注意猛地呼吸了一下，肺部的剧痛传来。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小时候溺水的感觉突然涌来。
是不是命运要来了？来就来吧。她闭上了眼睛，在剧痛中一头扎进了水里。
等着警察来验尸吧，还我一个清白！
似乎一下轻松了。冰冷的水包围了她。她像一条鱼潜进水中，又慢慢地浮上。她朦胧中觉得喝了好几口水。肺中的痛似乎没有了。
她飘了上来。水似乎温暖起来。
她迷糊了好久好久。时间停止了还是飞速流逝？
我死了吗？是不是死亡后的世界就那么轻松？
她舍不得睁开眼。或者不敢睁开眼。怕这解脱不是真的。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她一下就看到了宁儿。
她还是仙子一般，带着她绝代的风华。她站在水边。她的脸毫无表情。没有笑也没有同情。她看着她。一动不动。
她漂到岸边，伸手要爬上来。宁儿还是毫无表情地看着她乱爬乱抓。不帮她，手脚都一动也不动，只把眼珠转下来看着她。
她艰难地爬上来。
她浑身是水和泥。外表狼狈，心却不狼狈。
她伸出满是泥的双手，去抚摸宁儿的脸。宁儿没有避开，任雪白的脸被小宁抹得又黑又臭，眼睛转都没转一下，就看着她。
你是不是真的？小宁像问她，又像在对自己说。
宁儿又毫无表情地看了她很久，才说：我什么都是。
小宁说：你今天为什么那么冷？
宁儿像变成了一棵树，没有表情也一动不动，像刚才看着她跳水自杀一样。
好久，她才说：我说过，命运会等你。你只是走向它。我说过你会变成一条不会游泳的鱼。
小宁说，什么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鱼不会淹死。第二个意思是你不会淹死。第三个意思是鱼不想活就不用跳水，它就在水里。
她说话的时候除了嘴在动。其他部位都一动不动。
你不让我死，那我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是你自己不想死。这世界才刚刚对你有意义。我刚才说了，鱼不会淹死。
小宁又呆了：那、那……
你又口吃了是吧？口吃就是你对这个世界最大的牵挂。真的没有牵挂，你就不会口吃。你的潜意识一直明白，只是你自己一直不明白。
小宁想起，山东那个老师说过发生过很多例怪事，几个严重口吃者在患了绝症之后口吃突然之间就全没了。口吃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心理问题，和百分之一的大脑应激损伤。其中有一个人后来确认是误诊，口吃马上又回来了。真的是，他又有了太多想要的东西。
宁儿又说，你在想越来越大的东西。爱情是人类世界最奢侈也是宇宙间最多余的东西，你现在就瞄上了它。对于人类来说，爱情是最短暂的快感和最长久的痛。虽然无意义，但对于人类的当事人却是指数最高的幸福。而且，今天只是开始。爱情还会来。它是你的命运。或者是命运必然的一部分。
小宁：那、那我怎么办……
宁儿：对于男人和女人，爱情是一样的。爱情对谁都是毒瘾。它是物种延续本能附送的诱惑、快感和痛。人类的欲望不灭，爱情之毒则永在。你不能回头也不必回头，你正走向世界，或者世界向你走来。你必须走。
小宁：我好像明白了。就是这次痛只是第一波。而我也不会再死。
宁儿不说话。小宁上去，伸手捧着她的脸，你能不能有点表情，别吓我好吗，好宁儿。
宁儿终于缓和了，眼睛中有了点以前的温柔。她叹了口气，说：我刚才不是我。
小宁奇怪地问：那是谁？
以后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