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小宁从来都不喜欢上。因为大家都暴露在广场上，大家都无处可藏，使得小宁只能就那样猥琐又褴褛地展现在大家面前。初高中的时候她也特别怕体育课，每次上都觉得像在裸体展览，自己所有的卑贱都一览无余。.
大学的体育课也同样。项目多了点。这天，女体育老师本来是让大家训练平板支撑的，静态力量训练，适合女生。不想这女体育老师的想法与小宁某些想法暗合。即女生的自救能力太差了，胳膊要能撑起身体才好。不然，有些时候身体悬空，无可依靠，就全靠胳膊。这样危险的场景可不是没有，坐缆车、高楼火灾、旅游中的意外，经常会有这样的事。能简单地支撑自己几秒，可是能救命的。
小宁感觉这体育老师也看过那本女子防身术。小宁陡然对这体育老师生出一种亲切感。那是看同一本书的交情。
体育老师突然加了一项测试，让同学们先做俯卧撑，看下女生的力量。体育老师示范了几个，非常标准，看那架势，做上一百个不成问题。女体育老师肌肉发达。
小宁正好经常在学习累时随时做俯卧撑，撑在桌上，墙上，或花园墙上，随时做。
体育老师让做时，一般女生做5个就是特别好了，大多数女生一个完整的都做不了，只放到半程就整个瘫在地上了。
小宁却大显神威，一气做了三十多个。
体育老师很惊奇，对小宁大加表扬。
小宁高兴又紧张，怕老师让她介绍怎么能做那么多的。
女体育老师指着小宁说，这个女生不错，看着不起眼，肌肉力量不错。平常经常做无氧运动吧？
小宁点点头。其他女生挺佩服地看着她。小宁又给了大家一个意外。
体育老师身体很健美，据说获得过市里的健美大赛第四名。她大腿上的肉成疙瘩，腰只有一把。小宁很羡慕她的腰，但不羡慕她的腿。体育老师喜欢穿紧紧的健美裤，那腿小宁看上去像巨大的鸡腿，又名琵琶腿，全是精肉。
几个其他系的男生从她们的队伍后经过，看着女体育老师，悄悄地说，哎哟，那腿可真来劲！
另一个男生说，春丽！
小宁不以为然。男人都是猪！
……除了那个他。
体育老师又说，大家也要多做力量练习，必要的时候能救命的。散手空手道之类能练习一下也不错，必要时可以自保。
这时，却飘来几个字。女结巴子。
小宁心中一沉。又是那个郑雪花。她当然不结巴，但长相像猪八戒一样狰狞，且人如其面，对谁都充满恶意，类似刘杰英。她以前就爱说小宁是女结巴子，如那次小宁投垒球投得最远，郑雪花似乎就很不满意。对于口吃者，说结巴就够带有恶意了，再带上一个“子”，这个后缀实际与“老子”“孔子”“孙子”一样被定性了，成为一个品质和特点固定的人。类似说一个人是什么“家”。
小宁的脸色变了。一点点快乐又被这个女生一下破坏掉了。
郑雪花，这个满脸横肉的虽然不算胖但也不苗条的壮实女生，似乎又是一个天生不喜欢小宁这样的人的人。这次又说她。小宁以前都忍了。但这次小宁不想忍了。
体育老师把女生分成四组，一组一组地做平板支撑，做完的就在附近自由活动。
小宁做完了，她鼓起勇气，慢慢靠近了同样做完了的郑雪花。她在郑雪花附近站定。郑雪花嘲讽又轻蔑地看她一眼，没说话，看向远方。
小宁低头看着地。
操场的地上有一撮青草，在几千只脚的践踏下顽强地生长着，发出绿意。
小宁一字一字地说，你个比养的以后再故、故意说我，我每、每天打你一次！别、别他妈没记性！
说完使劲一跺脚。
这次骂人的话是跟陈晓琴学的，陈晓琴是本地人，上次听陈晓琴用本地的土话骂汉口女，又痞又狠，她觉得很过瘾，这次居然一下就学了过来。
刘雪花吓了一跳。似乎也突然变成了结巴，我、我……没说出来话，却跑掉了。
小宁舒了一口气，她感觉浑身在发抖。她呆立了一会，浑身却充满了胜利感。和老娘置气！她呸了一口。
她以前可从来都不敢这样大声吐痰。
上完体育课，回去吃了饭，她又奖励自己吃了次肉丝，两毛钱，本来是三毛钱的，小宁现在中午吃饭会故意去晚点，总会有剩下的菜渣便宜处理，量还比正常买的多。小宁又吃得很开心。
昂首挺胸地进宿舍楼，陈老妈子正在门口，看到她那样子，低低地切了一声，回她的传达室了。
小宁回到宿舍，想起来很多衣服没来及洗，赶快拿出来去洗。她有很多洗衣粉，都不要钱。因为她也经常在校报上发点小文章，校报的那个男编辑挺喜欢她的文章，一见她就夸她好文静。她的文章他基本都发出来。但校报没钱，发文章不给稿费，经常是一包洗衣粉或一瓶洗发精或几块肥皂。小宁通常都要洗衣粉和肥皂，因为洗发精太贵，用着不划算。
小宁把衣服端到水房。又回来拿了陈晓琴和皇甫明丽的脸盆，这样一下能泡好多衣服，提高效率。
小宁很开心，边哼着歌边洗衣服。边把水开得哗啦哗啦的响，三个水龙头齐开，瀑布般震耳欲聋，她似乎不怕干扰别人了。她又把盆弄得咣当咣当响，很惬意。
其实没人在意你做什么，不故意破坏规矩就没什么缩手缩脚的。
她又小声唱起了歌。
明明灭灭浩浩荡荡方方去去
你你人人他他魂魂居具俱聚
大大小小水水火火云云衣衣
巴巴结结嗑嗑吃吃于鱼与渔
上上下下高高低低坡坡其其
荒荒沙沙淡淡双双律旅屡虑
一会她停下了，她发现自己唱的不是歌，是戏。她自己填的词。而且是胡乱凑的，不知是怎么想起来的。这样的重叠词很有气势，她就胡乱唱了。其实小时候那些戏她只是看热闹，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曲调倒记得一点。
她突然想起了麦地边那个白马银枪的结巴神仙。登时眼前如梦似幻起来。
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或者，现在的日子才是蝶之梦为庄周，而非庄周之梦为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