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能支撑一个人很久。
善良却使人软弱。
小宁时刻想对人表达自己的善意。似乎总想说，别看我怪，但我不坏，我是个好人。她却没有机会表达。
但这却更让她有挫败感。
而且越有善意，越会结巴得厉害。比如对王怡，那么高傲的一个漂亮女生，帮了她大忙，她却无话可说。本来她们很少说话，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小宁有这个预设，所以不说话也觉得理所当然。但王怡突然救她于水火，她真的很感谢。但在宿舍看到王怡，心有万千善念嘴上却挂着一座大山，她每次想说什么，都只能讪讪地笑笑。王怡似乎知道她的感觉，对她很默契地笑笑。王怡也是个文学青年，喜欢写诗，小宁知道的。她真痛恨自己的无能。
下课了，小宁老老实实地走自己的路，想努力地只管自己，却又紧张得浑身抖，她不能忍受周围有人。现在下课高峰，路上全是人。
天冷了，她戴着一副旧的线手套，就那种三毛钱一副的劳保手套，手指头有点烂，她没来及缝补一下。她觉得还挺好，比较暖和。正紧张地走着，却听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那么破了，还戴！
她不用回头，她对声音很敏感。说话的是本班一个男生，李玉章。看面相挺老实的，长相一般，似乎挺稳重。
小宁浑身一抖，一片灰暗，又有气愤，但又想，算了，就不能有善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恶念。小宁心里说，我喜欢，关你屁事！
但挫败感会延续好几天。
虽然她经常想，自己的意义是什么？一个没人要的人。一个让别人觉得难受的人。为什么活着？
但她又想，自己既然活着就总有价值。
再但是，自己的价值是什么？能为别人做什么才能有意义？自己连话都不能说，哑巴一样，人见人厌，到底为什么活着？她还偏偏不死，还几乎没有过去死的念头。难道自己有什么天赋支撑着自己的意志？那它是什么？自己有什么天赋？她想了好多各种各样的才能，发现自己都没有。琴棋书画者体育军事特异功样样没有。写文章上似乎好一点点，但也只是一般，不可能一文出而天下惊。喜欢看书不是能力，是耐性，而且也是因为无聊，自己不能说话，太过自卑，才找事做。看那么多书，目前也没见有太多益处，至少结巴的状态毫无改观……
她回宿舍，拿出针线包来，缝一下烂了的手指。这些活很简单，有时她会懒，不想做。反正是为自己的事，没人管，能闲就闲会。
去图书馆看书，她也经常发呆。她不敢想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还有一直不敢想的未来。
无聊又郁闷的她却在无意中有了一个大的收获。
她在一本文学杂志的最后一页发现一个广告，山东临沂的口吃矫正班，一个几十年口吃的李老师，自己治好了自己的口吃，现在开班为口吃者谋福利，帮助大家走出口吃的阴影。她看了下学费，200块。住宿一天5块。路费大概要几十块钱。
她心动了。她从来没去过矫正班。她一生最大的难题就是结巴，如果能一下解决了，以后就一下光辉灿烂。
她决定一定要去这个矫正班！
这意味着她要多多写文章，尽可能地省钱了。她要靠自己的能力挣够这几百块钱！这可是一个普通工人至少一年的工资！
为了最后的治愈而努力！她似乎又充满了希望。
一下治好了口吃该多好！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口吃状态和一般的结巴不同。不是说结巴是生理缺陷吗？她唱歌时不口吃，自言自语时不口吃，和猫说话时不口吃，做梦时似乎也不口吃。有人见过时好时坏的生理缺陷？今天是瞎子明天又能看见了，这样生理缺陷谁见过？
——要么是装的，要么不是真瞎。不是真瞎那就能治。她相信她就属于后者。
但是，钱呢？又怎么过去？飞过去？
飞翔，忧伤……
一个神仙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双眼微闭，在他的神的空间里沉浸。
再次经历了小人之祸，小宁实在很灰暗。神的翅膀没有颜色。但漂浮应该是很好的感觉。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就看书，或者写点东西，那会好很多。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一通也能有挺好的效果。
她初中时看过一个画书《封神演义》，里面有一个人本是王子，纣王的儿子之一，吃了某种药变成三头六臂，很像哪吒，后来却变成了坏人，被姜子牙灭掉。还一个是雷震子，修炼长出了翅膀，他在空中悬停的样子特别好看。他帅过了孙悟空，哪吒也没有翅膀。神仙飞虽然不用像鸟一样有翅膀，但是长了翅膀真的很威风。
或者有了翅膀她就有了不用说话的资本。
千冢说，她可怜的小脑袋想不清为什么长了翅膀就不用说话。可能是她觉得如果长了翅膀，就可以飞了，就有了高于别人的天赋，因为没人长翅膀，她是唯一的一个，她不必说话就有了价值，所以就不再有恐惧。但她难道想不到，她会被当成怪物装在笼子里展览吗？
她的心中，在平静的时候想起自己的未来，就会有一双巨大的翅膀轻轻地扇动。一个神闭着双眼，停在空气中，静静地一个字都不说，一个风景也不看。仿佛天地间只有他和他的翅膀。
巨大的微微扇动的翅膀。
它的名字叫幽绝。
来自遥远的混沌天地，盘古开天之前的太极之宇宙。
或如《山海经》西山的英招，也有一对巨大的翅膀，在槐江山御风而行。他掌管此处的一切，人类的少女来临之际，他化身俊美的少年，高高地悬停在泑水之上，五彩变幻的翅膀扇动如舒缓的呼吸，思考他弥漫的神生。
永远不死的生命，一天到底有多长？
宁儿在一个黄色的区域，做着奇怪的动作。反复地划圆弧，不快不慢，像给一个人梳理头发，或者像在悠闲地撸猫。又或者像小幅度的太极云手。
小宁走近，却看不到什么。
你在做什么？她问。
宁儿腾出左手对她摆了摆，示意她不要太靠近。
你看我手势的上方，靠前的位置有一个东西。宁儿悄悄地说。
小宁看了看，说，什么也没有啊
宁儿笑了，你再仔细。要想象有某个东西。
小宁睁大眼睛看，又眯起眼睛看，再斜着眼睛看。
宁儿，这就是很多时候人类看不见很多东西的原因。安静下来。
小宁平心静气地看过去。仔细看了好久。
似乎有一个透明的东西慢慢地浮现。但仍然不清楚。像一个透明度很高的半流体。
它不是人吗？
宁儿说：人是什么？宇宙不只有人。
小宁说，它好像漂浮在空中。
是的，宁儿说，它是自性漂浮。不需要翅膀，不需要空气。它的存在状态本就是漂浮，其实是你们的命名叫漂浮，实际上它就是宇宙星尘，它可以在宇宙空间的任何一点存留。
小宁奇怪地问，那你在干什么？
宁儿说：我无意中碰上了它，可能要打破平衡。我要做点调整。
不调整会怎么样？
会一起消失。
是死吗？
宇宙中没有死的说法。是能量转移了。我们会在不同的空间以不同的形态出现。
那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宁担心地说。
宁儿笑了，不管我在哪儿，进入你的空间都很简单。只要你在。
小宁呆了，只要我在？
宁儿说，你不用明白。反正你也不会明白。以后可能会明白。总的来说不明白也没什么，对你的一切没有任何影响。
好吧，我不问了。但它是什么？
它是一个氨基生物。类似碳基生物的变形虫，不过它体内全是液氨。碳基生物不能像它那样任意漂浮。
不是说氨基生物要么超低温要么超高压才能存在，怎么会碰上你？
是啊，本来碰不上的，就像我和你一样，本来没一点相遇的可能，即使相遇，也是宇宙的偶然。遇上也只能尽可能互不干扰。它可能也遇到了空间和能量扰动，从它的区域到了这边。
小宁奇道：你有那么大的能量，纠正宇宙的偏差？
宁儿笑了，没那么麻烦，就像你看到那只可怜的小母猫，就救了它一样。但安置它就会有问题。让它回到自己的地方是最佳处理方法。
小宁张大了嘴：我没救过猫，只是小时候经常和一只猫一起玩。
宁儿诡异地一笑，不急，你会救的。还会有很多麻烦。你又避不开。
小宁想说什么，宁儿阻止了她：不许问，该来的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