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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第一年,小宁每天都在感叹,没想到进了大学,英语仍然是山一样巨大的恐惧。

来自异族的压力,什么时候能走开?

千冢说,小宁不明白,英语是国家向西方学习的象征,它的源头是百年启蒙,我们正在走向现代化,必须学习西方;要掌握西方的先进文化,就要先学习西方的语言。而英语正是百年来世界的最有含金量的语言。现在仍有人赞同全盘西化,这都是鲁迅的继承者,与日本的脱亚入欧思想是小巫见大巫。国家也从教育体制层面强调英语的重要性,无论学校教育还是各种考试英语的重要性都不弱于语文。其实,这是一种自我他者化(啥意思自己度娘)。英语被弱化的时刻,就是中华之真正崛起。千冢在此预言。(千冢很遗憾地补记,此节写的时候为2020年前,第二次修改时到了2021年8月份,国家突然开始整治私人教育,同时压缩英语的占比,上海第一个取消中小学期末的英语考试,其它地方的中小学也在跟进,看来英语被移出高考指日可待。今天已经是2022年12月1日,俺仍然煞费苦心地说明,只是要证明俺不是事后诸葛亮。<千冢再补,其实今天已经是2023年的中点,俺仍然在修改这千年老文,现在的状态是英语似乎越来越弱化了,小宁的女儿要报高考志愿了,英语系成了最被嫌弃的系之一>)。

宁儿插播,其实还要再加上一句才够后现代:反正话都是人说的,你们爱信不信……

20世纪90年代的初的小宁对英语可没办法,她连最基本的说话都不会!学校是个精英培育之地,进来了,就必须按体制的要求办事。小宁只能硬熬过恐怖的英语。大学英语上课居然和高中差不多!教学方法比高中没多大进步,还是不停地提问,朗读,做练习,所以和中学相似的那种等待说话的恐惧感一直在。不比等待砍头的死刑犯的恐惧更弱。英语每周三次,中间隔一天,每次上完,她都虚脱般。总算能轻松下了。一天后还有,那是一天后的恐惧了。先装成狗猫偷偷地快乐下。如果有英语课,头天晚上就会觉得世界暗无天日,没有尽头。

为什么活那么累,她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

现在的问与中小学时的问不同了,她似乎有了点未来。那么多的书,让她看到了未来。虽然迷茫,但是有。中小学的时候只是恐惧和绝望,周围一片黑暗。虽然现在仍然找不到意义,但她似乎相信它在。尽管英语仍然像中学时那样让她喘不过气来,让她的口吃一天比一天重,心理问题也一天比一天恶化,但大学还是不同,自由度很高。而且除了英语还有其他比较有趣的课。比如心理学课,比如外国文学课。

外国文学老师很有型,不是帅,是自信,长相普通但有男人样子。每到上他的课,她既盼望又失落。他讲课的时候,她就那么看着他。

外国文学老师有时扫她一眼,看到她专注的眼光就会微微一笑。

她心头却如受重击,好久不敢抬头,只敢趴桌上听他好听的男低音。那声音不紧不慢,也不是故作男低音装酷,是一种阳光式的男人。外国文学老师从不提问,上他的课好轻松,好快乐。他能讲好多故事,都让她心旷神怡。他讲过的外国作家和作品她都会去图书馆找来看。真的很快乐。

活着就是要有快乐。快乐是人活着的最终目的。

他三十岁左右了吧,会不会成家了?或者有女朋友?想到女朋友,她又如受重击。

谁会要一个结巴女友呢?

成为某个男人的女友也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伟大之物。

怎么才能让口吃滚开?她绝望地骂道。像骂自己,又像骂口吃。

口吃是条狗,你越怕它越咬你。后来山东的口吃矫正老师说过。

口吃是绝大部分的心理问题。你只需要关注你要讲什么,而不是怎么讲。口吃者就是所有努力都放在怎么讲怎么说出来上,才造成形式摧毁了意义,最终无法表达自己。就是说,形式成了口吃者的全部,内容却已经无意义。

一次次的表达失败让说话成为耻辱。意义是耻辱。耻辱就是意义。要走出这个形式压倒意义的怪圈,有的人要一生。

心理学老师稍胖,不高,脸圆圆的,一双大大的笑眯眯的眼睛。这个倒不像政治家的大话那么大而无当,是大得合适,加上双眼皮,显得比较和气。

第一次看到她时他笑得更和善。

她一下感觉到,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理问题。他是心理学老师。她知道自己的眼睛看什么都充满了恐惧。一般人一眼也能看出她是个内向得不正常的人。

她偶尔也能看到和她比较像的眼睛。她心中不是同情,而是对自己的绝望。她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也多么无能,多么猥琐。

不要期待什么,和心理学老师更没故事。心理学老师也从不提问她,只提问几个活跃的学生,小宁上得也很轻松,很多心理学的知识对她挺有用。但在小宁的感觉中,他是一个不太聪明的心理老师,懂一点心理,却懂得不深,而且很情绪化。他的微笑出于面对低于他的学生时的自信。或者他在使用心理学上的微笑交际。再或者说,他就是一个读过一个心理学本科的教师而已,心理学的知识比一般人稍多,实际运用并不精通。

多少年以后,小宁想起这个老师,心里仍然好感不强,尽管他没做过任何不利于她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接触。他们的交流,是那第一眼的默契。

——我知道你精神有问题。

——我知道你看出来了我精神有问题。

然后,偶尔遇到,在校园里,从不敢和人打招呼的小宁,会对心理学老师点下头。

心理学老师经常穿着白色的练功服在小操场上打太极拳。和上课是一样笑眯眯的。看到小宁,心理学老师也似乎很默契地夸张地点下头,脸上堆满笑容。一个点头似乎把脖子肩膀背部都用上了。

一个过于关注明显有心理问题的学生的心理老师不是好心理老师。

多少年以后,小宁想起这个老师对着她用全身的力量点头示意,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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