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高中,情况没有变坏,但也没有变好。她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糟。
青春期的到来使她更在乎自己的形象,但口吃的屈辱不断摧毁她的自尊,让她彻头彻尾地讨厌自己。她只能拼命地学习。
但却发现力不从心。
从智商到营养,她实际都跟不上。女生本就在理化上弱,她又为了省钱,不给姥姥增加负担,她只能尽可能吃得少。
说话上,她已经一个字不说。
放假回姥姥家,她也是拼命干活。
她在耻辱之余拼命学习,其实和她在姥姥家拼命地劳动一样。是她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唯一方式。
把自己累得想吐,才感觉好过点。
她还要不断地问自己,我有啥用,我有啥用……
看吧,千冢说,人在越困难时越高尚。
人在最贫穷最艰难的时候,偏偏更容易为别人着想。
高中只有乡政府在的镇上才有。离姥姥家十几里路。她要住校了。
镇上已经不同于农村,部分接近了城市,人们的见识似乎比农村开阔很多,包括小流氓都正规得多,坏得都比农村的二流子有章法。
小宁她们的宿舍在另一个院里,要过马路,再过一个桥。桥边经常有一个小流氓在抢劫学生的钱。好几个班里的男生伙食费都被他抢去了。学校也不也管,他们是附近庄里的一霸。实际是学校这方面太无能,不敢管。或者是当地政府不把学校当回事,反而是村上的人很蛮横,吃点亏就聚众闹事,小官们都偏向村民,学校就更不敢动了。
她口吃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自卑,越来越独来独往。她经常自己一个人回宿舍,几次看到那个小流氓在抢劫初中和高中单个男生。
她吓得发抖,但又不得不从那儿走。
有一天,小流氓又在等猎物。她犹豫着是不是走过去,想想班级也没人了,不过去也没办法。她抖抖嗦嗦地走过去,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小流氓等到一个男生,男生不给,被他当胸打了几拳,又在脸上打了一个耳光,很响。男生不敢说话,走了。
小宁不敢多看,走了过去。
经过那个小流氓,她似乎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一种恐怖的力量压过来。
小流氓抱着胳膊看着她,傲慢地冷笑。
她腿都不听使唤了,一步步地捱过去。突然听那个小流氓说,喂,站住!
她脑袋嗡地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要为了身上几块钱和这个小流氓拼命。没了这几块钱她下半个月就别吃饭了。没人会帮她,她也不想让人帮。在农村还能到地里摘点黄瓜挖点红芋之类,在镇上到哪儿找去?还是,就把钱给他算了?保命要紧。
她紧张得脸色苍白,嘴颤抖着,干得张都张不开。
那小流氓抱着胳膊看着她,轻蔑地说,喂,怕什么怕,我王合从不欺负女生!土包子!
她恐惧地看了他一眼。腿脚似乎恢复了行动能力,小跑着回了宿舍。回去脱了外衣就钻进被窝,一边不停地流泪,一边浑身发抖。
几天后,她学习到很晚,走过桥,又看到那个王合一个人在桥上站着。她很害怕,但已经几次了,那个小流氓真的不抢她,她也只是害怕一下,并没有损失。她走近了,那个人却让她停下。她一看,不是王合,这次换了一个,比那个小流氓年龄小一点。
小流氓说,拿钱来!
她心说,还是上次那个好,这个男女平等,都抢。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你、你抢、抢了我的钱,我就没、没饭吃了。你、你看我的衣、衣服。
她的衣服是全是补丁,是班级里同学中补丁最多的一个。
小流氓说,不抢你我就没饭吃!他得意地笑着,伸手做出要打她的样子。
面对如此无耻的小流氓,她忘了自己的牙,吓得抱住脑袋。
这时,她听到一个声音,小军,算了,她一个女结巴子,家里又穷,不要抢她。
她抬头,看到了以前那个小流氓,叫王合的那个。她好像遇到了救星,急切地看着那王合。
王合又说,放她走吧,别抢小女生,丢人。你看她又瘦又小,浑身补丁,家里肯定穷死了,乡下来的,她还是女结巴……
叫小军的那个说:看她也没钱!合哥说了,就放了你。
小军又笑嘻嘻地看着她说,叫声军哥就放了你!
小宁很害怕,看了看那个合哥。合哥不说话,也笑笑地看着她
她使劲咽了口唾沫,用尽全身力气说:合、合哥!军、军哥!脸都憋红了,觉得满头满脸燥热。她却没难堪,这次似乎关乎生命。
两个流氓哈哈大笑。那小军说,走吧你,小结巴!声音还挺好听,就是结巴得厉害,结巴得轻点就好了!
那合哥又笑了,却说,别笑人家小闺女了,让她走吧。
小宁站好,对那合哥说:谢、谢谢……
王合嘲笑地看她一眼,说:说两个谢就行了,不用说三个……
小宁又羞又怕地走开了。
背后传来两个小流氓的哈哈大笑声。隐约听那小军说,古惑仔里有个女结巴,很哥们长得又不错,可惜这个忒不上道了,不江湖……
真丢人,她说自己,又叹了口气,这是结巴救了自己?
这似乎是她很少有的结巴了不但不耻辱,还觉得有点自豪的时候。
她这时也发现,是个女人似乎也有点好处。装弱者经常比较有效。
后来,她上高三的时候,听说这个人抢劫高一的学生,不想有个学生的亲戚是公安局的,一下被严打,判了好几年。
另一个年龄小点的没被抓,也不敢明抢了。有一天小宁看到他胳膊用纱布吊在脖子上,从学校门口走过。他那三角眼中狡黠的凶光让她又恨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