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涨红了脸,“那些事都是其他人做的,与我何干?再说,皇上也没有定我的罪,只让我们不要随意离京。”
赵至清翻了个白眼,“府上的荣耀,你是一点没少享。出了事便怪其他人了,但凡你们族中子弟争气些,看得清局势、在官场上能出份力,也不至于这么快沦落为平民。”
好歹有几分高瞻远瞩,有几分情可以用不是?
贾宝玉被他怼得无法反驳。
赵至清道,“回去吧,以后争气些,不要再纠缠林姑娘了。你这样没有担当的人,配不上她。”
两人年纪差不多,他却一副教训的口气,贾宝玉心里实在不舒服,但是听到‘配不上’三个字,他又蔫了。
原来,果真自己是配不上林妹妹的吗?
当初在府里,晴雯便如此说;现在,外人也这般说。
而林妹妹,一直坐在马车里,看一眼都不曾。
她果真恼了自己,不愿再与自己说话了吗?可是,以前姐妹们都好好的呀,难道是因为贾府没落了?
是了,贾府现在只是平民,还是被皇上不喜、身上有屎的平民,而林家,是伯府。
他自卑、难过,心里有一股愤懑之气,但在赵至清阻拦又轻视的目光之下,只能统统咽下,然后在脑子里畅想一番出人头地、扬眉吐气有场景。
最后,恋恋不舍地看着马车慢慢离去。
马车内,季晴文问林黛玉,“真的不看一眼吗?等过几年回来,或许他已经成亲生子,你也要议亲,男女有别,以后见面更难了。”
林黛玉缓缓摇头,“姐姐知我对宝玉并没有男女之情,只是不知为何,以前见着他总想流泪,便养成了离他远远的习惯。现在伤感,只是想到外祖母。”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外祖母向来最爱宝玉,若看到他如今种种,不定怎么心疼。当初姐妹们在一处,除了那几个,其她也算和乐,如今却是各自一方,再难有团聚之日。”
虽知人总会走散,可真到了这一日,心里总会多几分忧愁和感慨。
贾府众人,都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啊。
如今,都分崩离析了。
听说,原宁府众人也都被抓回来了,只等大理寺查清案子,便要依法被处置。
贾珍扒灰、聚众赌博、唆使人放印子钱、漠视人命、买官,哪一条都触怒隆丰帝。
他死定了,贾蓉这个帮手、尤氏这个知情者,都逃不掉责罚。
贾琏救了三皇子,于当时是有功,但在隆丰帝这里,便有些膈应了。
加上贾赦那边的事也是洗不清的,他们这一房,总是要遭点罪的。
贾政得明远帝几分肯定,但也就保住他们这一房而已,其他人都得去牢里走一遭。
不难过,是假的。
季晴文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人总要往前看,老太太嫁人生子,才有后来儿孙绕膝的日子。没有谁会被人一直依靠,也没有谁能一直依靠别人,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林黛玉抱着她的胳膊,无声流泪。
她都知道,她就是、想外祖母,想父亲母亲了。
但她不能说,因为姐姐连父母的关爱都没有享受过。
路途遥远且常有颠簸,但好在一路景致各有千秋,也能看到路边百姓景况,倒比关在府里要心眼开阔。
只是越往西北走,路上植被渐少,空气也肉眼可见的干燥起来,百姓们身上衣裳布料越发粗糙了,脸上麻木的神情越发多了。
路上,活蹦乱跳的孩子少了,很多背后都背着一个快有他们个头高的筐子,里面不是装着弟弟妹妹,就是装着野菜和粮食。
没有一个闲置的人。
似乎,也没有富贵的人。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季晴文心中也难受,眉头都散不开。
林黛玉也不忍再看,她从小到大,哪里看到过这么贫穷的景象?
“这里的官府,便如此不作为吗?”在驿站吃饭时,她忍不住问。
赵至淳道,“越往西北,天气越干燥,粮食产量也低,以前还不时有小股蛮子闯入,抢夺他们的粮食和女人,后来父王严密镇守,这种情况倒是好得多。但这里百姓淳朴,得知朝廷粮食总不及时,便把自己的口粮送入军中,以期不再有蛮子闯入杀人。”
“这么多年下来,边关的百姓,就没过过富裕的日子。”他叹了口气。
还是小时候来过这里几回,如今,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唉!
林黛玉道,“他们为何不搬迁?”
人挪活树挪死,都到吃不饱的地步了,为什么不出去闯闯?
赵至淳叹道,“去哪里呢?天下良田都是有主的,他们去别处被人盘剥,不如在这里,虽然度日艰难些,可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家中父母亲人,也难割舍的。”
都是个可能的死,还不如死在家乡。
林黛玉轻轻道,“去别处谋生呢?”
不抛弃祖业,去别的地方找差事,能养活一家老小,就带着一家子离开;不能养活,至少他自己保住了,还能接济家里。
“以什么谋生?”赵至淳道,“他们除了会种地,其他什么都不会。”
林黛玉惊讶得瞪大了眸子,个个都不识字吗?然后想到这里的贫穷,又沉默了。
果然,又是条行不通的路子,她到底短见了。
季晴文见她备受挫折的模样,宽慰道,“之前不是边关战乱,就是皇室内部争斗,顾及不到这里。如今世子来了边关,皇上也仁慈宽厚,力图国富民强,朝中上下,定会想办法让这里的人过上好日子的。”
万事都靠别人,又何其难?林黛玉深有体会。
终于,快到最西边的裕凌关时,林黛玉对季晴文道,“姐姐,我打算不走了,就跟你们一起待在这里。”
赵至淳吃了一惊,他还答应弟弟,最多一年,就要把林姑娘送回去呢,她竟然不回去了?
“我们之前便想过,要教孩子们认字,京城百姓富庶,活路无数,识不识字,他们都能活得好好的。可这里的人,不行。”
“他们从小到老,都只能靠地里吃饭,靠力气过活,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聪明的?我不信。我便每日教他们一个字,一年三百六十天,他们从四五岁开始学,学到十二三岁,总能认得很多字,看得懂书。再去别处,可以去读书、做官,造福一方,也可以去当管事或者文书,都是路。”
林黛玉越想,越觉得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