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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司礼监的督查来了,下关有失远迎,请多见谅……咳咳。”一道清雅的修长身影慢慢地从幔帐后款步而出。

西凉茉抬眼看去,不由一愣,这人是律方城主,节度使周云生?

来人一席淡青直缀,玉带束腰,深目高鼻,肤色飞雪白,薄唇染樱红,一双碧蓝如海的眸子让西凉茉瞬间想起了这律方城上澄澈的天空,金色的发长到腰间,以玉扣扣在脑后。

面前的男子,分明是典型的西方高加索或者雅利安人种的美男子,应该身着华美厚重的拿破仑式样的西式衣衫或者希腊式样的衣衫,如今竟然穿了一身华族自缀,看起来真是有点儿奇怪。

“在下之母是大食国人,父亲则是律方人,让督查见怪了。”周云生似乎对西凉茉等人诧异的神色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只是微微一笑,解释道。

西凉茉点点头,微笑道:“俊儿肖母,城主大人承袭两国之优秀血统,自然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何况当官选贤择能,与仪表有何关系?”

周云生看着西凉茉,碧蓝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微的诧异之光,随后轻笑:“果然是督公大人座下的督查使,请坐,上好茶。”

说罢,他引着西凉茉等人分开在堂内坐下。

香茶上来之后,他又看向了坐在下首西凉茉身边的李密笑道:“李大人许久未曾到边关来了,许是在中原步步高升,忘却了我们这些故友吧。”

李密正在吃茶,闻言一下子“嘿嘿”笑了起来,道:“周兄弟说笑了,咱们当年都是督公一手提拔,在律方的日子也不短,一起喝酒、吃肉、杀人、剿匪,怎么可能忘了你呢,只是如今我们这些人虽然在京城当官,也不过是区区四品官儿,周兄弟却已经是正二品朝廷封疆大吏,若是随便相认,恐怕要被人说咱们这些人高攀了。”

周云生笑着摇摇头:“老李,咱们就别这么文绉绉的了,都到了边关了,也有七八年未见,总是老友相聚,督查大人自然不会误会的。”

西凉茉轻笑,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放心,本公子还没有如此无趣到怀疑李大人勾结边疆大吏,都是为千岁爷做事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李密和周云生没有想到西凉茉这么直接,顿时都愣了,随后齐齐笑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小小忧虑,没有一个当权者愿意看到自己身边的属下与自己封在边疆的大吏来往过密的。

周云生笑道:“末公子果然是个性情中人,一会子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待下官备下边关风味的宴席也请公子换个口味,尝尝咱们这边关风情,虽然不比中原内陆精致,但也是别有风味。”

西凉茉笑笑,搁下自己杯子:“是啊,比如这酥油奶茶,虽然知道是用来招待贵客的,但是我实在就是喝不惯了呢,味儿实在太过腥膻点,大人让厨子落手轻点。”

这般玩笑却真诚话语顿时让厅内众人都放下了不少戒备之心,心情轻松了些。

西凉茉被安置在上厢房,她简单地梳洗了一番,换了一身白色的锦衣,玉带束腰,长发束以白玉长簪简单地固定在脑后。

她原本就生得清美妩媚,所以便在脸上拍了些黄茶粉,把眉毛描粗了,倒是看起来像个俊美书生。

因为九千岁一向喜好美人,身边的不少伺候的小太监都是极美貌的,所以西凉茉的模样倒是并容易引起怀疑。

“公子!”门外忽然传来李密恭敬的声音。

西凉茉搁下眉笔,淡淡地道:“进来。”

白珍便过去将门打开,李密进了门,对着西凉茉一拱手:“公子召见属下?”

西凉茉一摆手:“统领请坐,我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了解。”

“属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密依言坐在了圆桌之边。

西凉茉为他倒了杯茶,淡淡一笑:“我只想问问统领,周云生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你对他了解多少?”

当初她在上京的时候看过了留在司礼监之内关于周云生的资料,但是没有记载他的外貌,也只写了他是早年被百里青救下之后,便效忠于百里青的这么一个事情。

就是问了百里青,百里青只说此人极为有才华,少年时代是住在大食,后来跟着商队跨越丝绸之路之后到了律方,又被人抢劫了,沦落到差点死在贫民窟里,后来幸得遇上了百里青。

李密闻言,正色道:“周兄弟满腹经纶,是我们这些草莽之人不能比拟的,若不是他律方这些年也没有这么安定,只是他为人一向沉默内敛,若不是遇上千岁爷这样的伯乐,我们这些贱民哪里有什么机会能走到今日?”

西凉茉倒是对百里青不拘一格降人才,颇为欣赏,竟然有胆子将律方这么重要的边城交给一个‘非我族类’的周云生,将李密这样的异族草莽悍匪都收在锦衣卫中,倒是当真让人佩服。

西凉茉淡淡一笑:“那也得是你们自己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另眼相看,不是么,我只是想知道这位周云生大人平日里为人如何。”

这一句话倒是把李密给问住了,他皱眉挠头想了半天才道:“周兄弟和我一起接受的司礼监的训练,但是他虽然武学成绩并不算好,但是谋略经算什么,我们就完全比不过他了,但是他也有点孤僻,与谁都说得上点话,但都没有太深的交往,或许是因为他的外貌吧,总有些人以貌取人的,就是千岁爷也能偶尔搭上些话。”

西凉茉闻言,沉默了一会子,忽然笑了:“是么,不知李统领可曾发现这位周云生大人的身世很像一种人么?”

李密一愣:“什么人?”

西凉茉笑了笑道:“没什么,统领先去就坐,一会子我就过去。”

李密点点头,告退离开。

一会子白珍过来,看着西凉茉,有些好奇地道:“公子觉得那位周城主像什么人?”

西凉茉淡漠地道:“当然是像探子,什么身世证据都没有,然后非常巧合地被千岁爷救了,竟然是个难得的奇才,最后性子孤僻不太愿意与人说话,因为再高明的探子都是人,说了一个谎话就需要一百个谎话来圆,而且谎话说多了总是容易出现破绽。”

白珍闻言顿时脸色一变,道:“公子,那您方才怎么没有与李统领说呢?”

西凉茉轻笑,望着律方碧蓝的天边云卷云舒:“因为,正如女人很容易相信自己的男人的谎言,而男人却最相信自己换过命的兄弟,若是方才我说了自己的怀疑,李密恐怕就算当面不说什么,心中却会不舒服,不是么?”

现在在这群司礼监和锦衣卫的人当中,她所有的威望都来自于百里青的夫人这个位置,她没有自己的心腹高手,虽然她相信能被百里青派来保护她的一定是百里青认可的死士,但她也并不想轻易地与李密这些人产生裂痕。

其实当初她在看到周云生的履历的时候,就向百里青提出过自己的质疑,百里青只是似笑非笑地道,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将周云生放在边关,却没有调他进京城的原因,他也曾经怀疑过,只是周云生表现得一向很好,并不像是那种外族探子,再加上律方这个地方实在特殊,所以他就冒险将此地交给了周云生,也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西凉茉只是默默地道,其实这其中还有你那种喜欢玩火,留着一个危险的玩物来考验自己手腕的恶癖好作祟吧。

“那咱们就多加小心就是了!”白玉推了门进来轻声道。

西凉茉看着她,点头轻笑揶揄:“怎么,终于舍得从你的那个壳子出来了,和小六子打了照面了?”

那一次白玉有孕的事,后来让李圣手过来细查,众人都接受了白玉未婚先孕,等待着有一个可爱的娃娃出来玩,却不想最后这事被发现是一个巨大的乌龙!

李圣手一脸哭笑不得地道出:“其实白玉姑娘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感染了时气,所以肠胃不好,常常出现恶心呕吐罢了,吃几副药下去也就是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极度怪异,而白玉也因为这件大乌龙后来都不敢出来见人,而小六子则每天都带了吃的、用的去她房门外头痴缠,哪怕总是被她冷言冷语地赶出来,也丝毫不气馁。

而西凉茉要出发去边关的消息在贴身的婢女之间传来之后,除了白蕊头上有伤,彻底失去了跟着的资格,被强令在千岁府里养伤之外,白玉是一定要跟着来的。

西凉茉想着也算是带她出来散散心,也就同意了,再选了白荷、白羽两个武艺比较好的婢女一起凑足四人一块跟着。

只是白玉一路上都躲在马车里不肯除了搭理小六子和其他人。

白玉微微红了脸,打了个哈哈:“公子说笑了。”

西凉茉也不为难她,只是笑笑:“行了,咱们收拾一番,一同去赴宴吧,只别喝多了。”

二婢齐齐称是。

小白也从白玉的衣襟里探出个它的脑袋瓜来,发出一种很享受的声音:“嘎嘎……。”

西凉茉无言地摇头,白玉宠小白已经完全没谱了

——老子是小白终于有大胸部的分界线——

城主府宴客厅

律方地处边关,连着城主府邸也不是那么纯正的汉家风格,而是颇有点西域风情。

宴客厅是露天的,周围摆上了二三十张长案几,众人席地坐在软毛毡上,每人面前的台子上都摆上了各色西域风情的菜肴,饮料则是奶茶、酥油茶、马奶酒、葡萄酒,正中央燃烧着好几堆火焰,架着三只羊在烤,金黄的皮肉不断地往火堆上滴着油,孜然和各种香料与烤肉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宴会厅,让人垂涎欲滴。

一边有侍从们拿着小刀不断地从那些烧烤好的羊身上片下肉来,然后装在磁碟里,再送到了每一位客人那里。

周云生亲自将一碟子香气四溢的羊肉放在了西凉茉的案几上,笑道:“督查大人可以尝试一下,咱们这大漠边关的正宗烤全羊的味道,都是拿三个月大的羊羔烤出来的。”

西凉茉看着那碟肉,倒是真觉得食指大动,道谢之后便试了试味道,果然羊肉香酥滑嫩又有点嚼头,伴着孜然和各种香料的香气,让她忍不住眯眼笑道:“果然是风味极好,让人能将自己的指头都吃下去。”

她毫不做作的话语一点不像京城里的那些迂腐文官,立刻博得众人的笑声。

周云生一双碧绿的眸子在火焰的跳跃之中,显出一种如翡翠般的美丽色泽来,他微笑:“末公子真真是个爽利人,请。”

说罢便向西凉茉敬酒。

西凉茉倒也不推迟,只笑着端起酒杯喝了起,众人亦都各自敬酒,大朵快颐起来。

随后,她眼角余光瞄到案几上搁在白磁碟子里的烤牛肉,还有一副极为熟悉的银色刀叉,她不由顿生怀念之意,手痒地去拿起刀叉去切起那块淋着浓香汁液的牛肉来,送了一块进嘴里,果然是熟悉的烤牛扒的味道,而且还是肉眼扒,黑胡椒的味道与淡淡的薄荷味道真是极好的。

周云生倒是看着她熟练使用刀叉的动作,不由愣住了,绿眸里闪过诧异:“末公子你……你会用刀叉?”

西凉茉看着他笑道:“嗯,我早年有一个老师也是来自大食,他最喜欢就是用刀叉用餐了。”

周云生闻言,眼睛一亮,轻咳了几声,道:“那不知末公子可会说大食语?”

西凉茉笑笑:“这个是真不会。”

古罗马语,这个难度太高了点儿。

周云生未免有点失望,随后还是释然道:“也不奇怪,哪怕是律方也没有几个知道大食语的,大食实在太远了。”

西凉茉看着他有些惆怅的神情,忽然问:“周大人是身子不好么,总是咳嗽,还是害了思乡病?”

周云生下意识地道:“想……。”但是随后他又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随后自然而然地道:“说起来其实中原也是下官的故乡,下官的身子并不好,一直都有咳疾。”

说罢,他转了其他话题到这附近的风物人情之上。

西凉茉不可置否地笑笑,她确实需要知道一些风物人情。

在酒宴上与周云生及他的人几番推杯换盏下来,西凉茉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确实是个很有趣的谈话的同伴,他总能让你忘却了他身为异族人的发色眸子等等,只为他款款温和道出的各种风趣话语着迷,他像是一个说书人能将一件事说得引人入胜。

并且他看着你的时候,不管被看着的人是男还是女,仿佛能

很快就让众人笑声连连,连司礼监魅部参加宴会的那些蒙面杀神们眼底都闪着笑意。

但是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一定是个很危险的敌人。

西凉茉慢悠悠地品着杯子里的葡萄酒,顺带掩去眸里的精光。

月上中天,酒过三巡,再加上充满异族风情的歌姬舞娘们的表演让众人都陶醉了。

连小白也站在不知谁的酒壶前偷酒喝得鸟眼朦胧,在桌上一边叼肉吃,一边乱扑腾乱叫。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极为尖锐的鸣哨声陡然响起,几乎划破了天空的宁静,也划破了筵席上欢乐的氛围。

那尖锐的骨哨声响起之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沉闷牛角号的声音响起来,异常急促,有一种奇异的危险的味道。

周云生一愣,随后立刻起身,原本含笑的脸瞬间冷峻下去,厉声向自己身边的人呵道:“快,去牵本城主的马来!”

那小厮立刻冲了出去。

西凉茉听着这声音,又见这律方城的人脸色都变了,仿佛人人的神色都变得极为凝滞的样子,她便看相周云生问:“城主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周云生看了看天色,神色凝重地道:“恐怕今夜律方又是不眠之夜了,那是赫赫人的劫掠团!”

西凉茉一愣:“劫掠团是怎么回事,咱们不是已经与赫赫签订了停战协议,每年都有给他们送去岁贡么?”

周云生阴沉地冷笑:“戈壁民族原本性子就悍野,他们得了岁贡只是不来大规模侵犯而已,但这种小规模的劫掠就从来没有停过,不过自从上次送去的和亲王妃和使团在沙漠戈壁被赫赫沙匪劫杀之后,他们大约自知自己护卫不力,消停了一段时间,今儿又蠢蠢欲动了!”

西凉茉沉默了一会子,又道:“但是律方城乃巨石所建,他们又不是正规军队有投石机,怎么可能攻进城内。”

周云生摇摇头,苦笑:“最近这些时日正是最大的互市节,各国商旅买卖人都会过来,因为不少人是夜里才到,人数太多,所以原本的宵禁不准入城的禁令也解除了,恐怕赫赫人就是看上了这个时机。”

这时候李密也沉声道:“赫赫人一向尚武,对于经商买卖之事很少放在心上,比起买卖这么麻烦的事,他们宁愿去抢,这是也某当年的想法。”

西凉茉暗自摇头,果然是粗蛮!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牵马过来,周云生看着西凉茉歉意地道:“实在是让末公子见笑了,一会子先等我去处理了这事,安排所有人立刻进城之后,再来招待您。”

西凉茉看着律方城的人大都已经牵来了马,便对已经翻身上马的周云生道:“不知道城主大人可否给在下一匹马,在下想去看看。”

周云生看了看她,眼底闪过一丝不甚赞同,但还是道:“末公子若是想去也未尝不可,只是如今已经没有时间去牵马,不知公子是否介意与本城主同骑?”

西凉茉愣了一下,随后洒脱地道:“可以。”

话音未落,周云生忽然俯身下来,长臂一卷,在西凉茉还没反应过来,和西凉茉这边人马的错愕目光中已经将她一把捞在了马上。

若是寻常人恐怕这时候免不了吓得大叫,但是西凉茉知道周云生有点故意为难,想看她出丑的意思。

她咬了下舌尖,将下意识地叫声吞了回去,随后一提气,一下子端正了身子,坐在周云生身后,一手扣住他的腰肢,一边朗声笑道:“城主大人果然好骑术,咱们走吧。”

说罢她直接手上忽然摸出一把金针朝着那马屁股一扎,那马儿惨叫一声,立刻撒蹄子就往前冲。

夜空中传来西凉茉的清柔命令声:“李统领,带上咱们的人马,立刻跟过来!”

李密被眼前的变故弄得一惊,赶紧扬声回道:“是,公子!”

白珍赶紧收拾了东西,一边没好气地抱怨道:“这周城主是怎么回事,这分明是在故意为难公子人嘛,哪里有忽然拽人上马的!”

李密尴尬地道:“这个……云生一向是不涉及律方城务的时候都是个斯文书生,若是涉及到一城安危性子就变了,他大概以为公子是去看热闹的,所以有点不高兴。”

李密顿了顿,又眼睛一亮,嘿嘿地笑起啦:“不过公子果然厉害,不愧是千岁爷看上的人,一下子让云生吃了大鳖!”

白珍朝李密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那周城主的统领,还是咱们的统领,那周城主是自寻倒霉!”

说罢气哼哼地也跟着去拖马儿,准备追她家主子去了。

李密苦笑:“这可真是……。”

他也立刻展开轻功领着人连马都不要直接就追着西凉茉和周云生去了。

且说周云生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打算让西凉茉出个糗,却让西凉茉一扎金针入马臀,惊得马儿一路狂奔,他只得赶紧抓住马缰,努力地安抚马儿,他好容易才在眼看着马儿就要冲进那些慌乱地往城内跑的人群中时,控制住了马儿。

他一转头,碧绿的眼底已经满是冷色与怒气地盯着西凉茉:“末公子,你未免也太将人命当儿戏了,你不知道这样惊马之后很难控制住么,伤了人怎么办?”

西凉茉可是一点愧疚心都没有,只是对着他淡漠地一笑:“是么,那么方才城主大人这般忽然将人打横扯上马,将人当成货物,可有想过若是本公子真是文弱书生会掉地摔伤,摔死呢?”

周云生怒道:“你有武功,能自救!”

西凉茉挑眉:“你也有高超的驭马术,能救人!”

周云生被她鳖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冷笑:“您真是伶牙俐齿!”

说罢,他懒得理会西凉茉,立刻跳下马在侍卫的保护下向城墙之上走去。

西凉茉便自动自发地跟了上去。

等到登上城墙之后,西凉茉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的脸色都如此凝重了,只见律方城外原本处处燃气篝火的大道上全都是朝着城内狂奔而来的商贩或者附近村落拖家带口的村民。

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不断地传来惨叫之声、女子的呼救之声和孩子的哭泣声。

还有无数的沉闷马蹄声、尖利的骨哨之声、男子粗蛮狂啸的声音简直如同一群饿狼在疯狂地追逐着那些村民和商贩。

西凉茉看着那些朝着律方之中疯狂奔跑的人们,不由自主地问:“为何不派出人去将抵挡一番,协助那些村民和商贩们先撤回来?”周云生从手下手中接过一只奇特的铜制瞭望镜看向远方,危机来临的时候也忘了计较前嫌,只沉声道:“律方的骑兵原本就比不过原本就善于马上功夫的赫赫人,尤其这样的夜间,赫赫人还善于驭狼,夜晚里出来总有带着狼的,咱们的马儿不像他们的那些人,长期闻着狼味,已经不害怕了,咱们的马一闻见狼骚和听见狼嚎,就腿软,放出骑兵,根本无法抵挡对付的骑兵不说,还会连自己都折进去!”

西凉茉闻言,微微颦眉,也只能默默地看着那些老弱妇孺的人们一路朝律方城内狂奔,而派出接应的只有步兵,实在是一件很让人无奈的事。

之前的那名校尉尉迟敬也在楼下拿着长枪厉声厉色地指挥着自己的兵去将协助其商贩和村民们进城。

但是不管他们再怎么抢时间,双腿跑还是比不上马儿的四条腿,狂风瑟瑟,沙漠昼夜温差极大,空气中的焦味和血腥味夹着那野兽一样的狂笑声渐渐逼近,牵动着城楼上所有的人的心。

不少城守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滚石、雷木和热油,还有箭手们也准备好了一捆捆的白羽箭,搁在了墙垛边,拉满了弓只等着那些恶魔们靠近。

“快点,快啊!”

“大家快点,城门就要关闭了!”

“快,快进城!”

远远地就能看见除了火把的光芒,还有狼群的眼睛闪烁着阴森的绿色,仿佛一盏盏绿色的鬼火一般,急速地向着律方城逼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城头所有人的紧张的扣紧了城头的墙砖。

周云生凝视着那些赫赫人与狼渐奔渐近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恨色,随后咬牙道:“准备升城门!”

律方的城的城门与寻常城门不同,它的城门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内城门是厚重木头制作,乃是第二道防线,第一道城门也如城墙一般,乃是贺兰山巨石打磨而成,关起时候是从地下升起。

所以这律方城这么多年来,除非内部出现问题,从来没有被人从城外攻破城门而入过,就是当年的西夏王族也是因为被围困长达两年,弹尽粮绝,终于民众们杀了西夏王,打开了城门,引了汉人军队进来,才使得律方城沦陷。

但是城门一升,也意味着那些来不及进城的村民和商贩们要么被掳为赫赫人的奴隶,要么就会在这里血溅当场,喂了狼!

而成为赫赫人奴隶,是比血溅当场更令人恐怖的事情。

奴隶对于赫赫人而言就是牲口,怎么折磨都是应该的,并且还是一种很好的口粮。

但是这也不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情了,城主的命令一下,低沉的号声瞬间响了起来。

那沉重的号鸣声宛如丧号,回荡在天空之中,也如死亡的宣鸣。

让那些脚程较慢,远远地,还来不及奔近的人们的心瞬间凉透,一边扶老携幼地朝着城内狂奔,一边凄厉的哭喊哀求:“不,不要关城门!”

“救命啊,我们还没有进城!”

“不要!”

“救救我们,不要关城门啊!”

无数悲惨的呼号声夹着孩子们的哭泣之声,响彻了天际,令人闻之流泪。

而那门口的尉迟校尉浑身僵硬,但还是声嘶力竭地喊着自己的士兵立刻回来,并且带上能够带的百姓。

城头上所有人的脸色都极为凝重,气氛沉重,那是为了即将再一次亲眼目睹面前屠杀却无能为力的哀伤,却没有一个人阻止周云生的命令。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赫赫人的马速度有多块,而城门沉重升起是需要时间的,这个时候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不升起城门,一旦让赫赫的铁骑和饿狼们闯进城内就不是死伤几百人的事那么简单了。

那将是一场屠城的浩劫!

哪怕这些日子里一样有一些有头脑的赫赫人在做买卖,一样无法阻止凶蛮的赫赫骑兵。

而这个时候,西凉茉忽然出声了:“周城主,请等一下再升起城门。”

周云生眼底闪过一丝冷色,正要说什么,李密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沉声道:“公子,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升起城门就会来不及……。”

周云生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一排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们身后,每个人都蒙着脸,阴沉的气息仿佛来自地狱的杀神,不由微微眯起眼,若说是李密等几个武功高强,速度极快地上了城墙,他倒是相信的。

但是这些人的速度似乎一点都不比李密他们差,如果他没有记错,几乎在他们前脚上了城墙,这些人就已经后脚跟着到了,轻功如此高强,怎么让他想起了那时候在京城见到的司礼监最神秘血腥的魅部?

但随后,他又暗自否定,不会,这督查也只是过来边境巡视,魅部都是执行屠杀和暗杀的部分,是从来不做人保镖的。

而这个时候,西凉茉也已经一摆手,阻止了李密的话,只是淡淡地道:“我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我这么做当然有我的理由。”

说着,西凉茉忽然拿出了脖子上的哨子,对着天空吹出一声仿若惊凤鸣叫,又似苍鹰呼啸的哨声。

而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小巧的暗红色的影子也摇晃着瞬间飞到了天空之中,呼应着发出数声如哨声一样的奇异鸣叫:“尜尜……尜尜……!”

那一声鸣叫如一滴水滴进了浓稠的夜色,荡开了层层涟漪波涛。短短的片刻之后,众人就忽然听见夜空里仿佛传来了奇异的震荡声——“呼喇、呼喇。”

由远及近,那震荡之声伴随着各种刺耳难听的鸣叫,渐渐地响彻了夜空,惊得所有人都一齐抬头,这才发现,头顶上不知何时布满了黑色的盘旋着的阴影。

“是秃鹫!”

“食尸鸟!”’

生活在边境的人没有不认识这种鸟儿的,瞬间认出那些黑影的形状,忍不住高声叫了起来。

周云生诧异地张大了碧蓝的眸子,失声道:“这是……。”

他只见身边那武功高强的美貌少年足尖一点,也不怕坠楼的危险,一下子跳上了城墙之上,仰头再次吹出那中雏凤尖鸣的叫声。

随后仿佛喝应着她的呼叫之声一般,那些越聚越多的食尸鸟们展开了翅膀,几乎将月光都遮蔽掉,然后瞬间滑翔下来,一只接一只地朝着赫赫人马与狼群冲击而去。

赫赫人正是大笑着策马朝律方城狂冲而来,一路将那些倒霉跑得慢的村民斩杀,或者踏死,他们被自己制作的血腥场面刺激得异常亢奋,恨不得即刻就挥刀杀进律方,每人都好好地砍下几十个脑袋,再抢走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带回自己的领地,既能享受女人,又可以把那些嫩嫩的孩子烹煮了饱餐一顿。

连着狼群都边低落着口水,眼露凶光,边顺从着主人们的欲望向前冲去,打算饱餐一顿。

却没有想到忽然空中传来了扑棱棱的声音,随后不知道什么东西挟着腥臭向自己扑来。

不少狼都只觉得眼前寒风一闪,随后自己的眼珠子就是一痛,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顿时惨嚎起来:“呜呜——!”

一只狼跌倒,滚地,就不断地撞倒身边的其他狼群,渐渐地随着无数利爪在狼群们的脸上抓过,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的绿色光明虽然恐怖,但是如今都是一盏盏的靶子灯,让秃鹫们的利爪一抓一个准,狼群的阵形一下子全都慢了下来,混乱之中不少狼还被自己主子的马匹给狠狠踩过,发出凄厉的惨鸣。

而马上的赫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同样被秃鹫的利爪和翅膀袭击,不少人也是瞬间被抓拍了脸皮和眼睛,眼珠子都流到了眼眶外头,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从马上跌落下来。

然后被自己的同伴的马腿踩烂成了一滩肉泥,连喊都来不及喊。

而那些没了主子的马匹也不断地跌倒,然后再绊倒身边的赫赫人的马匹。

“呜哇……!”

“那是什么东西!”

“哇哈,好痛!”

“鬼鸟,怎么会有鬼鸟!”

“是食尸鸟,竟然是死大王的食尸鸟!”

“救命哇!”

不过短短的片刻之间,惨烈呼救声就换了从赫赫劫掠骑兵们的嘴里发出来了!

而他们原本整齐的攻击阵形一下子全都乱了,宛如炸了锅一般,一片混乱。

秃鹫们闻见血腥味,更加兴奋了,甚至都不需要西凉茉哨声的催动,全都主动地朝赫赫人和狼群攻击而去。

专门选赫赫人的头脸叼抓,因为那里有它们爱吃的眼珠子。

而赫赫人就算是为了自保也不敢去攻击秃鹫,赫赫人有天葬的习惯,他们认为食尸鸟的身上承载了恶鬼的灵魂,是死大王使者,这般遮天蔽月而来的食尸鸟群,是他们根本没有见过的,只能抱着头脸没命地四处乱撞,就想赶紧逃出攻击圈,哪里还顾得上去劫掠?

而城头之上的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不顾短短一刻钟的时间,赫赫人的攻击速度不但彻底慢了,让所有的村民都来得及进了城门。

而且赫赫人和狼群几乎是陷入了一种与秃鹫的惨烈斗争之中,他们疯狂死四散而逃,然后不断地撞到自己的同伴,再被甩下马或者被踩死,或者摔死!

西凉茉淡淡地道:“好了,现在可以升起城门了。”

周云生方才缓过神来,他先示意一个彻底傻住的哨兵吹响了升起城门的号子,再看向那站在城墙之上的少年。

冰冷的月光落在他皎好的面容之上,他白衣胜雪,衣与袂在夜晚沙漠的风中翻飞,宛如洁白的羽翼一般,让他看起来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的月华幻化的神祗一般,美丽而冰冷,却让所有人都见证了奇迹。

所有的城门之上的人都几乎在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惊艳。

沉静良久,周云生微笑着向西凉茉伸出手:“下来吧,小心风大把你吹下去。

西凉茉在他的笑容里看见了可以称之为佩服的光芒,她眼底掠过一丝诡色,握住了他的手跳了下来:”城主大人不是说本公子武艺极好,不怕的么?“

就在她落地的时候,放在衣襟里的不知什么东西叮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周云生弯腰替她捡起来,笑着交给她:”末公子武艺当然……。“他的话音在他看到自己手上那块令牌一样的东西的时候戛然而止,目光一下子定在了那令牌上面,瞳孔微微缩紧。

那正是蓝家的虎符令牌。

西凉茉接过了他手上的令牌,仿佛一点都没有看见他的异样一般,只是笑了笑道:”谢谢。“

周云生随后也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从来也没有出现那种愕然的模样一般,风轻云淡地道:”不用,督查大人帮下官解了一难,救了律方周围的百姓们一命,这是大公德,咱们先回府吧,一会子咱们好好地饮上一杯。“

西凉茉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下城的时候,周云生亲自领着她先行,所有人都各自上马向城主府一路有说有笑地而去。

但是路途到了一半,李密忽然觉得有点子不对,似乎少了人,他定睛一看不由大愕,立刻仔细地数了数,然后赶紧策马上前一把拉住了正在与属下说话的周云生:”城主大人,我们公子呢,他方才不是与你在一起的么?“

周云生闻言,转脸看向李密,淡淡地道:”是么?本城主很早就没有与末公子在一起并行了。“

李密瞬间觉得冷汗就下来了。

公子,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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