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重海这段时间动作不小,翻起了很大的风浪,有了这些新证据,先和哥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
林培直勾勾地盯着墓碑上那张年轻端正、意气风发的脸。
那些年的每一次对视,需要积攒的心跳和勇气已无人得知。
“我是没想到他比我还快一步,年轻不可限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吧,就算不是欠你的,我也会护好宋钰。”
像是自言自语得有些无聊了,林培抬头看了一眼蓝天,又低头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不说了,Arthur还在外面等我。”
像是在试探,试探会不会被人叫住,林培的步子迈得很慢。
他一步一步地走,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像是最终意识到那个人不会再喊他的名字了,林培回头了。
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回应他的只有无人的半山上的些许蝉鸣。
林培又走回到墓碑前,安静地站了一会后,幽幽叹了一口气,“骗你的,不过你应该不在意吧,你从不会在意我的身边有谁。”
“你的心里只装得下家族使命。”
都说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可在那长达十六年的仰视里,他从未在这个男人的眼神里看到过半分希望和回应。
隐藏得再好,在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时光里也该会有破绽的时候。林培想,这个人真的只是不在意罢了...
“礼哥,我真的要走了。”
这一次,林培没有再回头了,长腿一步步迈下长阶。
准备走到陵园门口,让林培有些意外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撑着伞向着他走来。
他的身体很快就被覆在阴影里,而喜欢晒太阳的Arthur则选择独自站在伞外,阳光照在蓝色的瞳孔里,很是漂亮。
“我下午有一个会,晚上还有一场应酬...”林培把伞往男人那边推了下,即便白种人的肤色比较难晒黑。
负责撑伞的Arthur丝毫不在意,笑容灿烂,“我就是想见见你。”
异地多年,Arthur好像一分一秒都不愿错过。
他们一起走完了余下的几步阶梯,被人命令不准跟着的司机和保镖在等着了。
“晚上回家...”林培的话说了一半,弯腰坐进车里,语气还是一贯地淡漠。
Arthur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保镖,绕到另一边上车。
上车之后,Arthur用大手紧握着微有些冰凉的指节,“回家是回家,现在是现在。”
“劳烦院长跑一趟了。”林培没有挣开,话说的很客套,唇边却有一个极淡的上扬。
“宋家有心脏方面的家族遗传,章章那时候太小...没想到还是遗憾了,我想再给宋钰和序序做一次全身检查。”给宋钰做的手术时隔那么多年,这是Arthur一直惦记着的事情。
林培颔首,他偏头看向窗外,忽然就想起了他跟着父辈在宋钰的生日宴会上见到宋先礼的场景。
他看着那个被父辈称赞不已、身姿笔挺的男人,一把抱起那时候才三岁的宋钰,满眼都是疼爱。
“满满,是我宋先礼的侄子,他一定要一生圆满。”他还记得这句寄托了万丈豪情和极致溺爱的生日祝词。
林培曾经以为,那么喜欢孩子的宋先礼一定会结婚。
直到他毕业被安排到宋先礼的身边工作,看他常年为工作和宋家操心劳累,却始终等不到可以让他彻底心死的婚讯。
林培始终想不明白,作为宋家长子的宋先礼,宁愿顶着家族压力也不结婚的理由...
或许,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个理由。而当初离开也没有等到的答案,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了。
*
第二天 机场
“爸爸,钱叔叔是什么钱叔叔?”
“是钱钱的钱。”
“爸爸,是有很多钱钱的叔叔?”
牵着儿子下飞机的宋从诫有些哭笑不得,也许是小镇上摊档前的“数钱”记忆,宋序对“钱钱”有自己执着的理解。
“嗯,爸爸也不知道,序序待会自己问钱叔叔好不好?”宋从诫决定把这个问题丢给向来能瞎掰的钱子瑜。
“嗯!”背着小书包的宋序点了点头,又兴奋地瞪了瞪腿跑在前面了。
温丞有一名重要的病人预约没法过来,宋从诫是知道的。
他有想过和钱子瑜再见的场景,是滔滔不绝地念叨他的,是欣喜若狂地抱着他的,唯独没想过是这样的“冷遇”...
独自来接机的钱子瑜,根本不正眼瞧他,就只是拉走了他的行李箱,又抱走了他的儿子...
跟在半步后的宋从诫知道钱子瑜在怄气,想轻逗他一下,调节下气氛,就笑着问探着脑袋在瞅自己的儿子,“序序,不是想问钱叔叔问题吗?”
本是一句轻松的话,不知道怎么就触动了钱子瑜绷着的那根神经,人还没有离开机场内厅就突然哭得稀里哗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这是要“生离死别”...
宋从诫有点慌了神,顾不上经过的旁人诧异的目光,急忙安抚着情绪崩溃的钱子瑜,“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序序在看着呢。”
钱子瑜揽紧了在怀里的宋序,后知后觉有点没面子,泪眼婆娑地在孩子面前强行地解释:“序序,叔叔是看到你,想到和你\/爸爸小时候的事情了...”
“钱叔叔,你是不是想我爸爸啦?”孩子总是语出惊人,看似不是能体谅大人情绪的年纪,却最先把钱子瑜压了这些年的期盼给捅破了。
钱子瑜一听,那汹涌的泪水又止不住了,他偏头看了一眼宋从诫,好像在用眼睛里的汪洋在控诉:你看看,你儿子都比你懂我!
原来,无论天涯,那些真心待你的人一直在等你回来...
宋从诫眼睛泛起湿意,他轻声说了一句:“钱子瑜,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情势所逼的不告而别,对不起这些年怕连累你们而断了的联系。
*
等钱子瑜的情绪缓过来后,宋从诫还是按原计划先去探望父亲宋先和。
由于宋先和的表现很好,按照对应的监\/管级别,他们这次的亲属探视可以在特定的会客室进行。
宋序提前被叮嘱过在这里不能乱跑,就乖乖地被新上岗的干爹钱子瑜抱着,眼睛一直转溜溜地在好奇地打量着在室内站岗的制\/服叔叔。
会客室的门被人打开,宋先和被带了进来。
微胖的宋先和着装整洁,衣服被搓洗得微微泛白,一头花白的寸头记录着岁月。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年那个衣着名贵讲究,在名利场间来去自如,谈笑风生的宋先和的半点影子。
宋从诫的手心潮\/湿,他轻唤了一声,“爸。”
这个称呼里饱含的牵挂,不会因为多年没有机会开口而变轻一分一毫。
“满满。”宋先和有些迟钝,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双手发着抖在摸着儿子的脸颊,“是我的满满。”
微刺的粗糙触感,摩挲在脸上有些生疼,是记忆中的厚实平滑的掌面已经布上了老茧...
可宋从诫毫不在意,他只是忍不住鼻酸,忍不住去想父亲这些年在里面吃了多少苦;忍不住泪流,那个从小到大给了自己无限宠爱和宽容的父亲,真的老了...
“爷爷!”刚被钱子瑜“教导”过认人的宋序,被放了下来,他一把抱住了宋先和的腿。
“诶!爷爷看看!”宋先和后知后觉地把儿子放开,弯腰把宋序给抱了起来。像是什么宝贝一样,喜欢得看了又看,“长得和我们满满小时候一模一样,也是个不显高的小个子...”
“满满是我爸爸吗?”宋序疑惑地仰着小脑袋。
“诶,满满先是我儿子,才是你爸爸。”宋先和和蔼地轻轻摸了摸孙子的小脑袋瓜。
又想到什么似的,边摸边流眼泪,对着儿子说:“满满,是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爸。”宋从诫哽住了,这六年,想说的话明明那么多,现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哎呀,宋叔叔,家人团聚是喜事啊,要高兴啊,可不兴哭的嗷。”钱子瑜已经忘记自己的眼睛还没消肿呢,就先开始活跃气氛了。
“对对,高兴,是高兴。”宋先和抹了抹泪,被儿子扶到椅子坐下,又笑开了,他熟络地问着这些年没少带着女儿来探望他的钱子瑜:“钱满满又给送回去了?”
“昂,她\/妈妈交了个新男友,非说要女儿看看有没有做后爸的眼缘。”钱子瑜也跟着坐下来,口无遮拦地解释道。
探视的时间不长,准备结束的时候,宋先和还是决定告诉儿子一些事。
“陈执前段时间来找过我。”
宋从诫微愣了下,宋先和继续说:“我签了那份股权转让协议,打算捐出去一半给公益基金会,剩下的,爸爸打算出去之后再找点事情做,不能给你们拖后腿。”
宋从诫的眼眸低垂,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爸,您做决定就好。”
这些本来就是陈东风从父亲手上套过去的资产,由父亲自己来接受无可厚非。他只是想不到,陈执竟然真的这么执着在做这件事。
“陈执...”宋先和下意识地看了看还抱在怀里的孙子。
“爸,他知道了。”宋从诫先看了一眼儿子,知道父亲欲言又止里的关切,又简单带过,“我和他的事都过去了。”
——“宋钰,我不会带走他,也没有这样想过。”
说不上来为什么,陈执的这一句话,宋从诫已经相信了,相信他不会从自己的身边带走儿子。
也许是偶尔入梦的那个摇摇欲坠的背影。
有些矛盾的是,每次醒来,他又有点怀疑那个背影自己未曾亲眼见过。
这样的陈执很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