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是金风玉露楼的副楼主为他们一行人接风洗尘。据说楼主不在。闻此言,赵小元毓就看见云霖微微有些落寞之态。
他暗暗记在心中,想着等他俩单独回到房间后,再去安慰。
怎料,云霖并没有跟他一同回房。
而他被领到“蓁室”后,脑袋一挨着枕头就呼呼睡着,哪还想得起其他的事情?
待醒来时,也不知具体的时辰,只见外面的天还没有完全亮透。
赵小元毓揉揉鼓胀的肚皮,出门小恭。
未曾想,走来走去,竟在两座塔楼中迷路。
他也不着急,就随意溜达着。忽见一处房间前竟盛开着不常见的紫色花朵,里面烛火摇曳,隐隐约约还有人声。赵小元毓好奇心起,便踮脚过去,将耳朵贴在窗边。
就听到一个公子斥责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有多任性?一纸文书,就敢消失不见?你知不知道,若非我拦着父皇,他就要将你的名逐出族谱,从此断绝父子关系。”
“逐出族谱?断绝关系?”
这个清冷异常的声音竟是云霖:“呵。他可能一直都想这么做吧。兄长何必多此一举?”
能被云霖称之为兄长的人只有一位:慕子墨。同时也是金风玉露楼的楼主,缁尘。
就听缁尘愤懑道:“云霖,我听说你在金风玉露楼就千里迢迢地赶来,难道是听你说这些的吗?”云霖没有接话。缁尘冷哼一声,拍一下桌子,续道:“你别不服气。难道你觉得你不够糊涂?你觉得你没有为情一叶障目?父皇说的没错。时至今日,你还未曾反思过,你都不曾想过你在大雁关战役的表现,你也不曾思考过父皇为何要对付你那个契弟。”
“兄长,你怎知我没有反思过?”
有案几被撞翻的声音,似云霖站起来,厉声道:“雁门关一役是我的判断失误。所以,我必须担起所有的责任。所以,我伤病未愈,被遣回大营,父皇当众罚我两百军棍的时候,我即不申辩,也不反抗,活活承下。兄长,你可知,那五十军棍就可以收走人的半条性命,那一百军棍就能让人一命呜呼,况且当时人人都知我心脉受损、气血不足,到现在还活着,完全仰仗着我师尊当时拼劲全力维护的结果……”说到此处,他声音微微发颤,似有些哽咽。
站在外面的赵小元毓并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闻此言,竟极为难受。
他伸手掐下一朵紫花,紧紧捏在掌心,就像要帮云霖复仇似的,直到捏出满手的花汁来。
接着,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缁尘道:“对不起,我之前并不知道父皇竟会对你如此狠心……”
云霖似平静一些,轻声道:“兄长不必自责。大雁关之战,本就是我一人的过失。”
缁尘又公正道:“说起来,合纵就是你一人成就的事情,如今尚未解散,而当初攻打雁门的损伤并不大,且退兵的主要责任在于南方战线太过薄弱,又让苍军趁虚而入、围城打援一次。就算不出现你的这件事情,而后还不是得调兵支援南越,到底灭不了苍国。所以,你有罪,但罪不至死。”
云霖道:“父皇可不这么想。况且他需要这么给我定罪,以震慑全军。”
正是:功高成怨府,权盛是危机。真要细论起来,还不就是“功高震主”这点事情。到底还是最先死去的慕子闵看得最清。
想到此处,云霖遂叹息一声道:“其实,对我而言,这些都无关紧要。父皇想要震慑全军就震慑,想要收回军权就收回,就算拿我的项上人头去祭军旗,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只是,父皇千不该万不该将毓给拖进来。你知道吗?他竟派人伪造出我的亲笔文书,把毓从大雁关骗出来,而后又威胁丹雪去通知拓跋沅将其逮捕……”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在此之前,他查看过元毓的身体,他能推断出元毓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而元毓受的每一样折磨,都让他痛不欲生;
什么算无遗策?什么颖悟绝伦?
如若真是算无遗策,他怎么就算不出来这一步棋?如若真是颖悟绝伦,他怎么就不能未雨绸缪?或者代替元毓去受刑?
而此时,在屋外的元毓感受不到云霖的痛苦;只是在乍然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微微一怔,接着就将耳朵贴得更紧一些。
就听见缁尘讶异道:“父皇竟派人伪造你的亲笔文书?”
云霖轻声道:“我在拓跋沅那里看到过。其上不仅是我的字迹,还有我的印章。而且,信是丹雪亲自送去,故而拓跋沅不疑有他,亲自带队去捉拿。”
缁尘道:“但是,父皇跟我说,他也收到一封不知何处来的密信。”
云霖道:“口说无凭。”
缁尘道:“我亲眼看过那封密信。但看不出是谁的字迹。其上就写:食时,呼耶山顶,了望亭,活捉赵宸曜。”
云霖惊诧道:“竟跟冒充我字迹的那封,其内容一模一样。”
接着,他似在屋内踱步:“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谁会想出这样的招数来陷害毓?”
缁尘道:“会不会是当今的苍帝?”
云霖道:“应该不会是他。他深爱元毓,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缁尘却道:“非也。为兄反而认为是他的嫌疑最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当真得不到的时候就该毁掉。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云霖,莫要认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坦坦荡荡。”
云霖道:“兄长,你误会了。我还没有那么天真。只不过在没有确凿证据以前,我不想轻易给谁下结论。”
缁尘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云霖道:“如若我派人去追查,怕是不容易查到真相;所以,还劳烦兄长动用金风玉露楼的势力。”
缁尘道:“为何如此客套?本来金风玉露楼就是你我二人一起组建。”
又叹道:“我知道你的手段雷霆。如若查出幕后指使,绝不会心慈手软;只是,你总不能也这么对待父皇吧?”若论前面的事情有人策划,那么后面的事情就由楚帝在推动。云霖素来恩怨分明,缁尘一向心若明镜。故而有此一问。
云霖坦诚道:“兄长放心,杀君弑父一事,云霖还做不出来。如今也不过先将事情晾一阵,待父皇的气消一些,且待云霖处理好自己的一些私事再说。”
缁尘道:“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为兄也就不必多言。只是,你好歹堂堂西楚衍王,逢年过节的时候,该回去还得回去。生气归生气,对外总要把面子给够。”
“好。”
云霖回答地倒是极快:“兄长教训的极是。”
缁尘恨道:“就你这个态度,我就知道自己又是白费口舌。”
就听见云霖轻笑一声。旋即又叹息道:“其实并非我不想回去,只是有承诺在身。”
缁尘追问:“什么承诺?”
里面就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元毓都快把耳朵嵌进窗框中都没有听清楚。
接着,就是缁尘的一声暴怒传来:“你说什么!你怎么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
仿若乍然而起的一声巨雷,赵小元毓吓一大跳。只觉得耳膜像被撕裂,嗡嗡作响不停。
遂遂揉着耳朵,朝后退着。
怎料,衣衫竟被那花刺勾住。他重心不稳,脚下一崴,仰面跌下去,其后脑勺重重磕在栏杆上。而后,眼前一黑,晕厥过去……